前几日正逢上巳节，院里放假三日，还安排学子们上巳节一同去凌云峰踏青。带他们踏青的乔夫子在踏青结束前布置了份作业，要求以当日的见闻为主题作诗一首，返院时交。
李贤和另外几个同伴回家后光顾着玩乐，把这事给忘到凌云峰峰顶去了，昨日临时胡乱凑了一首交上去，乔夫子一看，气得罚他们抄诗集。正巧今早王野临时被陈由谏召进宫里，他嘱咐大家自由学习，那些文豪大家直接在青言堂里互赞昨日未赏完的诗画。李贤再厚脸皮，坐那儿抄诗集也觉得自己扎眼，便拉着剩余还未抄完的两人一道跑去天一楼抄书。
抄了一会儿，李贤便觉得有些无趣，他趴在桌上晃着笔杆，晃一下，等笔杆稳当后再晃一下，晃着晃着楼下传来些响动。这个时间点能来的大多是书童，李贤想着让他送壶茶上来，便哒哒哒跑到栏杆边，低头一看，楼前好像站了个姑娘，李贤试探地喊了句。
“楼下的！你，诶！”李贤见楼下的兰思玄回过头，一时之间叫不出她名字，觉得她看上去面生，又有些熟悉，“新来的？”
兰思玄垂下手，乖巧答道，“是。”
“怎么厨娘也来楼里了？”李贤小声嘀咕了句。前几年院里之前有个浪荡学子，专门挑院里的小丫环调戏，前任院长忌惮他父亲的权势，不敢管他。搞得院里的丫环纷纷跑了，有个家里实在困难的小丫头，舍不得这份工作，硬着头皮做了三月，可算是等来了王野，王野一上任便将那学子劝退回家，二来将那丫头调去了厨房，院里只安排书童仆人，也禁止李贤他们带丫环来。
自那以后，厨房的人就很少能在厨房及茶屋以外的地方见到了。李贤从栏杆处直接跃到兰思玄面前，顺手拿起她放在地上的茶壶，“还蛮上道的，知道我们要茶饮，你是哪个婆子的丫环？”
“我是扫地的，我忘拿扫帚了。”兰思玄看了眼从茶屋里拎过来的壶，转身往外走，还没走两步，听到意料之中的呼喊，“你再拿两盘核桃酥。”
兰思玄走到机要房门前，和罗威说了这事。罗威按着太阳穴笑着解释道，“院里有几个不爱读书的，估摸着是又在补功课”，他摆了摆手，“你在这儿坐会儿，我给他们端过去。”
“我来吧。”这几日阳光好，日头足，最适合晒书，又赶上院里有什么活动，罗威忙得抽不开身，人都累瘦了一圈，兰思玄接话道，“刚刚好我也得过去。”
“也行。”兰思玄这几日碰上事也会搭把手，罗威便就不推辞了，他抬起手臂往后面指了指，“核桃酥也是在茶屋里领，你就说是常补功课的那几个人要吃。”
没多久兰思玄端着盒子上了天一楼二楼，楼上除了要核桃酥的那人，还有两个人，都在奋笔疾书。
“过来过来！”李贤早就听到有人进来了，等余光觉察到有人在楼梯口便停笔示意兰思玄赶紧过来将核桃酥取出来。另两个人也停下笔抬头往楼梯口看去，其中一个叫苏敛阅的愣了下，打量了眼兰思玄，忐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兰思玄盖上盒子，将它放在桌脚旁，平和地应道，“小兰。”
李贤看了眼兰思玄穿的浅蓝色外套，拿起一块酥，一口塞进嘴里，指着桌上的两个茶壶，“小蓝，给我们续点茶。”
兰思玄收回眼神，不再看李贤写得龙飞凤舞的字，“是。”
不一会儿，兰思玄拎着茶壶回来，快速地将它们放在桌上，急匆匆说道，“罗管事让我把一楼的书搬出去，我得下去了。”
“那你快走吧！”李贤边咀嚼边朝兰思玄摆了摆手。
兰思玄本是打算今日看完《御游记》第二卷的，她走到小屋门前掏出钥匙，站了片刻，转身去书架拿第三卷。
她要把书借回去看。
“小蓝？小蓝？”
兰思玄正抽着书，被这声音喊得一激灵，忙缩在书架后，蹲了下来。
“小蓝？”李贤站在二楼很快便找到了她，“刚好，你没走哦。”
李贤一个翻身跃下楼，蹲在兰思玄旁边，把盒子放在她脚边，“你搬完书，再帮忙我们拿两盘核桃酥，两盘麻花，咸口的。”
兰思玄蹲在地上没动，李贤见兰思玄嘴角在抽搐，“怎么了？”
“腿麻了。”
李贤歪着脑袋看了看，伸手想拉兰思玄起来，兰思玄轻摆了摆手，“您把盒子放这儿吧，我等会给您送过去。”
等兰思玄把《御游记》第二第三第四卷都带出天一楼时已经过了午时了，她走到右边小径尽头回看天一楼时，依稀可见二楼那个咋咋呼呼的身影，估计是刚吃完那些小吃，正在四处晃动消食。
兰思玄扭过头，头也不回地抱着书走了。
***
赵小年觉得有些奇怪，这都第三天了，兰思玄已经整整两天没出门了。
“小姐，这两日你怎么不去书院了？”
“不想去。”兰思玄把书摊在石桌上，看着坐在一旁绣花的赵小年，“是不是陪着我读书有些无趣啊？”
赵小年插好绣针，看着兰思玄回话道，“不是啊，府里没什么事，平日小姐不在府上时，小年就给刘婆婆绣绣花样子，现在小姐来了，小年还能和小姐说说话。”
“小年真好！”兰思玄笑眯眯地拿过赵小年手中的花绷子端详着，“绣什么呢？让我来看看。”
“枕套。”赵小年笑道，“前两日晒被子，花梨咬坏了管家的枕头，刘婆婆让我把破洞补上。”
花梨是府里的猫，最近到了日夜都躁动的季节，总爱咬些东西。兰思玄看了好几眼那个福字，“哇，真厉害，完全看不出原来是破的诶。这是绣完了吗？”
“嗯，再收两针就好了。”
兰思玄把花绷子递给赵小年，“那你收针，收完我教你识字好不好？”
赵小年惊了，“识字？我？”
兰思玄看着赵小年，肯定地应道，“对，多识两个字，以后做事方便些，绣花也能多绣些花样。”
“小年怕耽误小姐看书。”赵小年挠了挠手。
“不耽误，这书我昨晚就看完了。”
“那小姐为什么不换一本？”
兰思玄想起那天跑来跑去的痛苦，咽了口口水，“这两天还是先不去了，我先带你写《千字文》。”
赵小年没什么基础，光是学握笔就学了一个时辰，好在人机灵，一个字画了十来遍便记住了。
学了两天，兰思玄抽出几个字考了考她，除了嵗字少了一点，其余都是对的。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兰思玄坐在赵小年旁边随意誊着都烂熟于心的《御游记》，想到个办法。
“小年！”兰思玄放下羊毫笔，猛地抬头，恳求地看向赵小年，“你帮我个忙吧！”
***
“好不好嘛？”
兰思玄在站在书房门口拦着王野不让他出门，“夫子，您就答应我吧。”
王野看着面前这个掰着手指头认真解释的小姑娘，像，真像，就连说“好不好嘛”这几个字的语调都很像，怕是争论起来寸土不让的性格更像了。他确实下令不允许学子带丫环来书院，可官家小姐有需要是可以带一个的，更何况，兰思玄现在的身份也不是个来读书的管家小姐，介绍自己的好朋友来书院一起干活，这个理由还真的是她们母女俩都可能说出口的。王野笑着摆摆手，“等会我和罗威说一声。”
次日一早，李贤坐在桌前往后伸着懒腰，听到后面两个人在闲聊。
“诶诶诶，你伸着脖子看什么呢？”说话的苏敛阅，他看着张文彬从进门后就东张西望，有些好奇。
“刚在院门口遇到个小姑娘，长得蛮可爱的，不知道是哪位新带来的。”
“许是路过吧。”
“不，我刚看了，她也往院里走的。”
“这样啊，咱们这里换丫环换得最勤的是前排那位。”苏敛阅扫了眼睁亮眼睛的张文彬，淡淡说道，“今天跟来得还是昨天那个，刚刚出门了。”
“会不会是院里新招的厨娘？还是现在院里重新开始招丫环了？”张文彬看了一圈没看到，小声念叨着。
“可能吧。”苏敛阅随意附和着，自打那日早上后，他已经好几日没见到小蓝了，跟茶屋打听都说是没招过叫小蓝的。
张文彬碎碎念道，“我就说嘛，院里应该再安排些丫环仆人的，不然平日里不让我们带府里的，有时候取个茶水都还得自己来。现在有王老虎在，谁敢乱来。”
李贤仰着脸撇了眼张文彬，“别说了，马上就上课了。”张文彬应了声，闭上嘴继续张望着。
***
天一楼这边拿着茶壶的赵小年直冲冲地进了小屋。
“怎么了？”兰思玄见赵小年雄赳赳地踏进来，有些诧异。
“刚刚在去茶屋遇见个可讨厌的人，明明是我先到的，却偏偏要赶在我前面。”
“还推了我一下！”赵小年想到刚刚那一幕有些沮丧，那人估计是个富贵人家的丫环，气势大得不得了，睬也不睬赵小年，直接将她挤到一边去了。
“下次你就推回去，让他等着。”兰思玄给赵小年递了个桑果，“好了，不相干的人，别气了，吃个桑果。”
赵小年忘性大吃了两个桑果听兰思玄说了个小故事便就忘了那事了，她耐下性子摹了两张纸，抬头一看日头，午时都过了。她侧身看向窗边看书的兰思玄，“小小...小兰？”出门前，兰思玄对她叮嘱过，进了书院，她就叫小兰。
“嗯？”兰思玄应了声，没回头。
赵小年拎起早上从府里带出来的食盒，“饿了吗？我去热热吃食？”
这是两人合计出来的法子。本来赵小年说要自己中午回去取吃的再过来，兰思玄觉得太麻烦，不如一起回去。后来刘婆婆说反正书院里有小厨房，不如早上带些吃的，借厨房热热便好了。
小厨房一向是过了午时就没什么大件要做，今天带的东西有一半是糕点，赵小年三下两下就热好了。她拎着食盒沿着小径往楼里走去，快到楼前时，忽地被一人拽住胳膊，那双手顺势揭开盒盖，捻起了个松子烧麦。
“诶，你这人！”赵小年一时急得拍了下那只罪恶的手。
这对李贤来说不过是挠痒痒，烧麦刷得一下就被他吞了。李贤刚见完罗威，日头有些晒，便跑到树下乘凉消食，一抬眼便看到个丫头拎着食盒朝他走来，老远就闻到了香气，勾得李贤馋虫又上来了。
烧麦味道果然还不错，李贤旋即捏起下一个举起手往嘴里送。赵小年个子比李贤矮了一个头多，完全够不着李贤的手，气得直跳脚，扭身抱着食盒跑了。
李贤拽住赵小年的脖后衣领，“跑什么跑！”他看着紧紧抱着食盒抿着嘴盯着他的赵小年，讨好地摇了摇赵小年的衣袖，“再给一个吧。”
赵小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行，就几个。”
“小年！”兰思玄站在窗前招着手，“回来做事了，不然要挨骂的。”
“哎，好！”
赵小年轻快地应了声，旋即扭头深深地看了眼李贤，李贤松开手摆了摆，看着一溜烟就跑进阁的赵小年，轻笑了下，“吃完了再去领一碟就好，捂这么紧。”
“还好你刚刚喊我，不然东西估计就要没了！”赵小年喘着气进了小屋。
兰思玄接过盒子，“别理他，有什么事就躲远点”，她咬了口烧麦，“这人烦得很。”
“嗯嗯嗯嗯！”赵小年边嚼边点头应着。
第二日下午，兰思玄正在书架边抽着《御游记》第六卷，出去取茶的赵小年走到她身边，轻轻喊道，“小兰。”
兰思玄见赵小年绞着双手，一副似有千言万语的样子，怕她受了委屈，柔声问道，“怎么了？”
“我能不能每天多做一碟烧麦啊，昨日那个李贤刚刚说让我每日给他带些，每三碟给我一两银子！”赵小年见兰思玄微微瞪大了眼睛，打直蜷曲的手指，继续解释道，“我算了下，这样我们每碟都能赚近三钱呢，绝对不亏。”
兰思玄看了看那张自信的小脸，笑着打趣道，“讲价高手啊，记得给我分红啊。”
这是答应了，赵小年一把抱住兰思玄，“太好了！谢谢小兰！”
兰思玄回抱了下赵小年，想到之前的事，松开她郑重其事地看着赵小年补了句话。
“他特能吃，你可以带两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