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
赵小年顿了片刻,握紧拳头,低着头缓缓又坚决地说道:“小姐放心,我陪着你。”
“就算别人再怎么说,我也站在你这边。”赵小年掐了下手心,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做得对不对,但兰思玄对她很好,受人恩惠,应当回报,更何况兰思玄她应该是身不由己。赵小年颤着声音说道,“日后你要是不住这了,我就和你一起走。”
“说什么??”兰思玄有些诧异,她已经安排好送赵小年回去的路线了。
“您和宫里那位的关系。”赵小年垂下了手,悄声说道。
“哦,刘婆婆和你都说了?”兰思玄昨天和管家他们说赵小年是她在路上认识的朋友,过几日会回家,倒也忘记说赵小年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没。”赵小年摇了摇头,垂首说道,“绣坊有专门上门给官家夫人小姐量尺码定款式的绣娘,她们闲聊时,小年也听到了些”,赵小年抬起头看向兰思玄,“您救了小年一命,哪怕,哪怕您之后不在这住了,小年也会陪着您的。”
“这样啊?”兰思玄看了眼面前这张有些微微涨红的小脸,实在是猜不出赵小年听到过什么,但大概不是什么好事。左右这双眼睛生得清澈,不会骗人,她委婉解释道,“我是那位的远方亲戚,她见我无依无靠,便让我借住在这里。”
“啊?”赵小年愣住了,原来自己理解错了。绣坊的绣娘闲聊过,北柳街的张宅是那位专门用来养姑娘的,她以为兰思玄也是。赵小年想解释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对不起,我以为,以为...”
“没事,你既然愿意陪我,就住在这里。”兰思玄得到了意外的答案,她开心地给赵小年倒了杯茶,“吃完消消食再休息。”
倒完茶兰思玄便回房了,她在房里发了会儿呆后,下楼往前院走去。赵小年的房子在她房间的斜下方,经过她窗前时,兰思玄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她笑着走出后院门,一出门便遇到了刘婆。
“小姐,怎么还没睡?”刘婆抱着个坛子朝兰思玄行礼,坛子有些重,她没站稳,盖子往下滑落。
“有些饿,出来找些吃的。”兰思玄顺手接住坛盖,递给刘婆。
刘婆将盖子合上,“晚上就吃了那么点,自然是要饿的,等会给你房里送点茶点。”
“不饮茶了。我跟您一起去。”
晚饭时刘婆见兰思玄没吃几口,便备了些白糖糕和桂花露。二人到了厨房,她给兰思玄盛了碗桂花露,兰思玄接过轻抿一口,“好香啊!”许是真的饿了,一碗桂花露很快便见底了。
“还要吗?”刘婆笑着问道。
“不了。”兰思玄将碗递给刘婆,她拈起一块白糖糕,“婆婆,我打算明日去趟宫里,您能帮忙做两份娘娘爱吃的糕点吗?我明早带过去。”
“好啊,刚刚好家里还有些去年的柰花干,我做些柰花酥。”刘婆是张可珺母亲的乳母,张可珺也是刘婆打小看大的,她们姐妹的喜好受她们的母亲的影响,都爱花草,很喜欢吃掺着花草的食物。
“府里有柰花?还是宫里赏的?”话还没说完,刘婆便点了头,兰思玄有些许讶异。鄢都不是柰花的生长地。柰花惧寒,书里记载鄢都每逢岁末都会极其寒冷,现在三月不到,气温才刚刚回暖。就算是外地上贡,也不是这个时间点。更别说,刘婆的神情更像是柰花一直养在张宅中。
“宫里的还是从我们这搬去的呢!”刘婆把碗放到一边,带着兰思玄往拱门外走去,“这花在我们家开得可好了,再过两月,站在大门前都喷喷香”,过了拱门,左手边便是花圃,刘婆指着花圃侧边那几盆绿植,“诺,就在那儿。”
花圃里有几个矮灯柱,兰思玄就着灯火看着柰花茂盛的绿叶,感叹道,“柰花惧寒,不容易,您照顾它们不容易。”
“这是二小姐的功劳。”刘婆婆站在拱门边笑道,“当初这花是娘娘送过来的,进了冬天就一副要枯的样子,有一株好不容易挨到了春天,却总是恹恹的。后来娘娘又送了两株,本来以为又是只活一年,得亏有天二小姐说要把它们搬到暖屋里过冬,这才勉强活下来的。只可惜这东西冬天得搬进屋子,不然满院子都种上,香得隔壁街都能闻到。”
“这是娘的主意?”兰思玄三岁时便与张可玥分别,这是兰思玄从未知晓的张可玥。娘亲的过往,哪怕是件再小的事,兰思玄也想贪婪地多听一点,多知道一点。
“是呢,我记得那天是冬至,我们正在厨房里包饺子。二小姐兴冲冲地跑来说是在厨房边备个小空屋,放上两个炭盆,窗都封上,再将那两盆柰花搬到屋里,每日将厨房里烧尽的草木灰用炭盆装好也放到屋里,这样花就能过冬。”
“二小姐那段时间日日用膳前都会问草木灰续上没,后来那两盆就真活了下来。第二年柰花开时,二小姐坐在院子里和夫人说是在书里看到的法子,还让夫人帮忙求求情,让老爷日后不再拦着她去看书。”
“说起来。那时候二小姐最爱去隔壁楼里看书,老爷不让她去,她便悄悄去,有时候还打扮成丫环书童的样子偷跑出去。”
这个兰思玄记得爹娘有说过。那时夏天太热,有天娘亲说要将她的头发束起来,给她梳个书童头。爹坐在旁边看着,打趣娘亲说她还真是熟能生巧,这么多年了都没忘。娘亲先是朝爹哼了声,给她的角上缀了条蓝绸带后便放她去院里玩。兰思玄在院子追着雀儿转了一圈,一抬眼就看到娘亲也梳了个和她一样的书童头,正在按着爹不让他起身,口里念着让你刚刚笑我。后来,爹抱着她坐在秋千晃悠,兰思玄好奇问道,“爹爹,为何今天娘亲要给大家梳一样的头型?”
“因为这是你娘的老本行。啊!”兰思玄看着她爹被娘亲锁喉,她收到爹的眼神后配合着蹦下来,她爹一个提力将她娘从背后抱回怀里,重重地亲了一口。
明明这事已经刻在她脑子里了,可兰思玄真的好贪心,她觉得自己再听上千遍万遍都不会耐烦的。
刘婆说着说着发现兰思玄不吭声,侧头一看,兰思玄看着柰花发着呆,便收了口,“天凉了,小姐早些休息吧。”
次日一早,兰思玄带着刘婆做的柰花糕进了宫,这回她进宫门十分顺利,还没到南篁门便有宫女来迎她。她赶到宸阳宫时,张可珺刚好礼完佛,见到她很是开心。
张可珺习惯礼佛后再用早膳,她示意俶歌在宸阳宫小花园的石桌上上膳。俶歌差人去泡了壶龙井,桌上摆了个小巧的香炉,燃了支栝禾香。
“这柰花糕还是这么好吃。”张可珺抿了口柰花糕,“管家他们身子还好吗?”
“挺好的,都硬朗的很,精神足。”兰思玄给张可珺添了些茶水,“刘婆婆昨日还和我说了好些母亲小时候的事儿呢。”
张可珺慈爱地看着她,“是吗?都说了些什么?”
“刘婆婆说,小时候母亲贪玩,坐不住,多亏了姨母,母亲才能静下心来在坐在桌前读书识字。”
“一开始不熟悉罢了。”张可珺笑了笑,抿了口茶,“你娘亲很聪慧,学东西很快,书读地也快,多看两本了便不需要我看着她了。后来我出嫁了,她来看我,告诉我家里的书都被她看遍了,书铺的书她又嫌太重复,便想到个法子”,张可珺看着相似的脸想起了些往事,“你娘亲偷偷跑去了天一楼,听母亲说,玥儿常常忘了时辰,被父亲罚抄写,府里有个箱子里装的全是那两年她的抄写。”
“是呢,现在府里只有这些抄写了,一本书都没有,刘婆婆说全部被娘亲送去了天一楼。”
书是张可玥最后一次离开鄢都时嘱咐管家送的,张可珺知道这事时,已是那年深秋。那日张可珺回到张宅祭拜,祭拜完毕后经过书房时发觉有些许奇怪,问了管家才知道妹妹这个决定。张可珺知道后只说既然是妹妹的心愿,把最后那箱也送去吧。自那以后,好像就真的再没人和她提起这事了。
张可珺收回思绪,她看着眼前那双包含极度渴望的眼睛,多年前张可玥也是这样看着她的,张可珺忽地说出了当年未能及时说出的话,“你去书院读书吧。”
“不了。”兰思玄没想要这个结果,她轻摇摇头,“刘婆婆说了,我不符合要求的。”
“没事,现在女子也能去书院了。”张可珺攥住兰思玄的手,“不如姨母和院长打声招呼,让你也去天一书院读书。”她摸了摸兰思玄的脑袋,想起了当年张可玥对她说的话。
阿姐,我没伤天害理,我只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你管不住我。
张可珺牵起兰思玄的手,刚刚是她冲动了,兰思玄以什么身份去书院也是个问题,她折中了个法子,“那就不随着他们上课,若是想看书,你直接去楼里看,怎么样?”
“那真的多谢姨母了!”这正是她想要的,兰思玄小跳着站起来朝张可珺行了个大礼,“皇后万福。”
“我们思玄真可爱!”张可珺只当兰思玄在说俏皮话,伸手扶起了她。
“娘娘,三皇子来了。”俶歌转述了园外一个宫人的汇报。
张可珺微微点头,“去备壶毛尖。”
“母后。”陈朝林随着宫女走进园子,一眼就看到还站在那儿的兰思玄,“妹妹。”
“见过三皇子。”兰思玄朝陈朝林行礼,见众人都退下了,灿烂笑道,“简哥哥!”
“都站着做什么?坐!”张可珺拉着兰思玄坐下。
“简儿今日怎么过来了?”陈朝林早已在宫外有宅邸,前两日陈朝林才见过张可珺,这不符合平时的频次。
“刚和父皇讨论了些事,儿臣要去趟禹州,特地来和您说一声。”
“何时出发?”张可珺有一丝不舍,陈朝林才刚刚回来不过两天,又要出门。陈朝林年后便去了边境,代表陈由谏向荣留赠礼,来去花了一月有余。好在禹州不远,车马劳顿可以少些。
“明日上午会先去见韩夫子,下午启程。”
“也好,他们都是有经验的前辈,你向他们多学习多请教。”张可珺将面前的蓝色瓷碟推过去,“思玄带了些柰花糕,你尝尝。”
陈朝林托起袖子,拿起表层一块,轻咬了一口,“嗯,清甜可口,上次儿臣给母后这留了些毛尖,可以配着食用,会更爽口。”
“已经让她们去备了。”张可珺想起件事,“对了,你明天去书院带上思玄,跟王野打声招呼,就说是母后拜托他行个方便,让思玄平日没事的时候能去楼里看看书。”
陈朝林轻扫了眼坐在一旁的兰思玄,“好。”
“往后在读书上有什么不懂的就请教王野,有事找他。”张可珺指着陈朝林,叮嘱二人,“你多照应着些思玄。”
“那是自然。”三人又闲聊了会,陈朝林接过俶歌递来的茶,抿了口,站起身来,“儿臣得回府准备了。”
“去禹州万事小心。”张可珺站起身替陈朝林理了理衣袖,“让白一严带些冬衣,路上冷了便穿上,出汗了也别那么快脱下。”
“母后放心,儿臣又不是三岁孩童,定会照顾好自己的。”陈朝林侧身朝站起来的兰思玄笑道,“明日寅时三刻,朱雀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