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是他坐下后的第十七声叹息,李贤随意地转着笔,看着攒了好几天的“作业”,头一回希望赶紧来人把它收走,可惜无人问津。再歪头看了眼楼下,空空如也,李贤扭回脸朝对桌试探问道,“你有没有发觉这两天有些静悄悄的?”
对面坐的是陈朝羽,这几日只要他来上课,中午便会被李贤拉着散步,路过天一楼就要进来坐坐,手上这本《夔山集》都要被翻起毛了。李贤的心思很容易看出,他这么一问,守着他好些天的陈朝羽自然是不肯顺着他的。陈朝羽用右食指刮了下书脊,缓缓抬起眼皮回道,“楼内本就禁止喧哗。”
这话让坐在楼里的李贤都没好意思接,他清清嗓子往窗边走去,刚伸完懒腰便看见楼下出现个眼熟的人,直接挥手喊道,“四儿!”
这声呼喊又响又亮,四儿还没到白桦林都听见了,他抬起了脑袋,眯着眼看到站在窗边挥手的李贤。他本就是得罗威吩咐来楼里找书的,见李贤挥得急切,便一路小跑到了二楼,“五皇子,李公子。”
“来来来!”四儿一般是在东边活动,这几日在西边见到他好几回了,怕是可以问出些什么。在楼梯口守候多时的李贤将四儿拉到桌边,拍了拍凳子,“坐!”
“不了。”虽说李贤平日里对他们都没什么架子,但终归是公子,更何况陈朝羽还坐在对面,四儿再想坐也是不能坐的。
“让你坐你就坐!”四儿还没到抽条的年纪,比李贤矮上一大截,李贤一把将他按坐到凳子上,揽住他的肩,“这两天怎么总往这跑?我都见你好几回了,是不是偷懒呢?”
“才不是呢!”这段日子兰赵二人对他不错,有好吃的会给他一份,这次她俩不在,四儿好心帮忙,这几日来来回回跑得都有些累了,本以为坐下来能休息会,听李贤这么一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四儿瞬间觉得有些委屈,噘嘴解释道,“小兰姐姐和小年姐姐回乡探亲了,罗管事让我这两天来这边搭把手的。”
谜题终于解开,李贤激动地捏着四儿的胳膊,眯着眼笑道:“这样哦!辛苦了!给你按按。”
“别!别!!”这两年来书院后,四儿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也变得有了几分肉感。但圆润的小胳膊受不起习武多年的李贤的“蹂躏”,他蹭得站起来做了个鬼脸,“管事让我搬书去东边呐。”
“回去了哦...”早就听说兰桉遗孤自小就在蓟都,从鄢都出发,怎么着都得花个半个月。李贤趴在栏杆上看着四儿出门,长叹口气:“怎么也不和我说声啊?这得多久啊?该不会去了就不回来了吧?”
连串的反问引得陈朝羽深深瞥了眼站在一旁发神经的李贤,缓缓开口说道:“过两日我会去趟留都。”
陈国皇子到了一定岁数后,会被分划至朝内各部门历练。去年立秋陈由谏问陈朝羽意向时,陈朝羽回禀自己资历尚浅,想在书院多学一年,年后恰逢周识致仕,陈由谏派陈朝羽送周识回乡。回鄢都后陈朝羽便自动被安排去了吏部。无论在哪处当差,皇子们都逃不了外派的任务。李贤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丧着脸嘟囔道,“你也要走?都不送送我吗?”
武试结束后,李贤拿着第一的奖册去西郊报了名,后日便要入伍。陈朝羽合上《夔山集》倒了盏茶,“本来是要定明日出发,想到有人没什么机会喝酒了,便多留两天。”
参军这事李贤第一个告诉的就是陈朝羽,听完这话心情自然是阴转多云,他一把揽住对面那人肩头,撞得茶水在杯中转了半圈后才落了回来,“还是兄弟够意思!”
再多的义气也只能陪李贤喝一天,还得提防着李贤喝多误事。后日一早,目送李贤随着队伍往西走去后,陈朝羽便启程赶去留都。
每月月底皇子须面圣述职,陈朝羽挑了四月二十七进了宫,隔天陈由谏召他进宫下棋。中途二人闲聊到吏律编纂一事,陈由谏问他有无意向,陈朝羽推说自己经验不足,更何况他也确实未曾接触过制定律法一事,再加上听陈由谏话里的意思,参与的人是要去趟留都的。当年吏部改革,周识选了留都做试点,除鄢都外,留都有关吏治的记载和管理最为精细,也最容易再次实行改革,加上周识现居留都,请教起来也方便。实地调研加上理论学习,这一去至少得半年。可惜陈朝羽的说辞并没有打动他爹,陈由谏指着棋盘示意他多向外拓展,多历练,才能得胜。陈朝羽只能应承下来,默不作声地提了盘上大半黑子。
也不知是陈由谏那日被提子太多,还是周识给人印象过于严苛,按道理说定了陈朝羽后,吏部该再派一位官员一同前往的。结果吏部商量了三天,独报了个新入职的工笔吏,陈由谏竟也批了。工笔吏名叫孔珏,鄢都人,大不了陈朝羽几岁。加上陈朝羽的侍从扶夏,三人快马加鞭,初十下午便赶到了留都。
定下要来留都后,陈朝羽便传信给了周识,本来预估是十一或十二到,正巧孔珏也善骑,三人早到了。简单和留都府衙对接后,孔珏和扶夏各自回房休息,陈朝羽提着备好的礼物往甘霖街走去。
也没带多少贵重东西,除了株千年老参是陈由谏嘱托他带的,其余的就是些陈朝羽淘的孤本。周识见到他十分开心,坚持要让陈朝羽在他府上住一晚,说是要考考他的功课,实际二人晚饭后闲谈了一小会儿,周识便回房歇息去了。
赶了几天路,坐在院子里的陈朝羽却没什么瞌睡。留都算得上是陈国第二大城市,又逢换季,下午从东城门进来时他们就连着遇上了三批运货马车,每批体量都在十匹以上,看辔头都是要运往外邦的。生意越做越大,空子也越来越多,陈朝羽这次来,就是来补洞的。洞好补,打洞老鼠好抓,老鼠窝不好端。陈朝羽莫名地有些焦躁,他跃上屋顶躺下,想吹风冷静下。
风不大,但带了丝爽意,陈朝羽悠哉地睁开眼,凑得近了些,月亮上还是蒙了层水汽,他伸出手抹了下,凉凉的,还有些痛。啪!是蚊子!长宁街这片静倒是够静,就是草木过多,蚊虫也跟着多起来。陈朝羽坐起身来,随意在空中挥了下手,还未放下,便看到隔壁院墙下有个眼熟的身影,那人正翘着脚坐在秋千上晃荡,陈朝羽眯着眼细盯了片刻,还真没猜错,这人正是应该在蓟都探亲的兰思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