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戴姝坐在窗前梳头,忽地听到敲门声,这两日不是她的小日子,一般不会有人陪夜,她停下问了句:“晚竹?”
“我。”这还是陈朝林从禹州回来后第一次晚上来这儿,戴姝放下梳子,披上外褂起身去开门。陈朝林散着发,换了身白衣,戴姝侧身轻柔说道,“您先坐,我让晚竹去取茶。”
“不必。”陈朝林径直走到软塌边坐下,拿起小方几上的丝绸扇把玩道,“这两日渐渐热了,饮完茶更睡不着了。”
“嗯。”戴姝轻合上门往塌边走去,准备接过扇子给陈朝林扇风。陈朝林没松手,眼神示意她坐在对面,“这扇子挺别致的,我看看。”
“是玄...兰姑娘落的。”早上出门兰思玄估摸着今日日头烈,拿了把扇子用来扇风遮阳,走时没带上。
陈朝林停下左右摆动的手细瞧了眼,扇面绣了只黄白交杂的猫,右上方还有个“花”字,他继续轻晃胳膊,“和思玄聊得来吗?”
“兰姑娘机敏聪慧,和她在一起自然是开心的。”
梳妆台前有面镜子,正对着背手偷绞衣摆的戴姝,陈朝林收回眼神放下扇子侧仰头,带着些疲惫叹道,“肩有些酸。”
戴姝会意,站起身准备给他按肩。这几年陈朝林被陈由谏安排在户部历练,户部本就事多,加上朝廷有意推行改革,陈朝林经常忙到晚饭都没时间回来吃,戴姝刚来府上的第一个月都没见过他。前年中秋前夕,陈朝林止不住地咳嗽,请了大夫开了治风寒的方子却没见好,中秋家宴结束后陈由谏不放心,隔日让御医来府上仔细检查才知道他是劳累过度,病气郁结,需要多休养。
自那日后陈朝林常在府内办公,戴姝见他总是敲肩,想起在哪本医书上见过个说法,郁结之气通过推拿将不通之处推开便可,便和他提了这事,结果转来转去这事就转到她手里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戴姝还特地寻了两本讲穴位的医书研学,两年下来,她倒是练就了一套好手艺。
这间院子临近后街,是府里最清静的地方。现在除了偶尔几声蝈蝈叫传来,整个屋内就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戴姝扫了眼闭目养神的陈朝林,尽心尽力地揉着手下宽厚的肩。
“听说你最近学了针灸?赶明儿给我扎两针。”陈朝林没睁眼,挺胸转了转肩。
这几月戴姝确实有练习,但大夫也说了,还不到火候,她笑着应道,“是闹着玩的呢。等日后真学成了,便给王爷施针,现在定是会伤着您的。”
推得差不多的,戴姝将陈朝林肩边的头发拨至两侧,由上往下轻敲他的后脖颈。没敲两下,左手便被攥住,陈朝林转过身一把将她拉进怀里,双手环箍住她,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我在你这歇息可好?”
半倚在他胳膊上的戴姝瞬间就红了脸,陈朝林离她太近,她有些痒,可她被锁得紧紧的,想躲也躲不开。她被带回来后一直单独住在小院里,去年除夕陈朝林和她一起守岁,也是在这张榻上,他问了她相似的问题。
和那晚一样,戴姝羞怯地低下了头,环住陈朝林的脖子,靠在他的肩窝悄声回道,“嗯。”
清风悄叩窗,羞染帐中香。
***
今日是立夏前一天,杨画师留了作业,选一处山水地作画。几个学子课后直接跑到天一楼取景,画到一半,几人都停了笔凑在窗前偷瞄着不远处的那一角。
“真的诶。”
“是他们诶。”
“这丫头不会飞上枝头变皇妃了吧?”
“真有可能!”
“胡说什么呢?”李贤也是偷懒大军一员,他肘击了下身边那人,虎着脸哑着嗓子喝止,“别瞎说。”
“哪儿瞎说了。”张文彬摸胸口侧躲着委屈说道,“我觉得他俩还蛮配的,小兰长得挺好看的,就算做不了皇妃,当侧室也是可以的。”
“还胡说!”李贤朝张文彬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众人交换下眼神,各自回位置上继续描绘着远处的凌云峰。李贤提笔看着桌上铺的纸,顿了半天一笔没下,丧气地趴在桌上,低声问道,“诶,皇后娘娘不会真的想到他们凑一对吧?”
“有问题?”坐在一旁的陈朝羽头也未抬,沉声应道。
李贤环顾四周,张文彬几个早就掏完作业陆续离开了,便恢复正常嗓音叹道,“他们可是兄妹啊!”
“表兄妹。”陈朝羽合上书扭回头朝李贤看去,“你喜欢她?”
李贤哗地站了起来,“不啊,只不过...”他挠头看了眼一勺池边的那两人,“总觉得怪怪的,有些不妥。”
不妥,很怪。
陈朝羽转着手头的书,又看向池边,陈朝林已经走了,池边只剩下一个站在石边的兰思玄。
她大约是在发呆,一个斑鸠从她眼前飞过,兰思玄抖了一下,一屁股坐在身后的石头上。陈朝羽笑出了声,跌倒那人像是听到有人笑她一般,回头看了看,陈朝羽连忙歪了歪身子往窗框后隐去,再侧脑袋一看,兰思玄正撑着胳膊站起来,拍手从石头上蹦下来走了。
怪可爱的。
浑然不知被人观看的兰思玄慢悠悠地往回走。她是帮罗威给王野送书时遇上的陈朝林,二人闲聊着散步到一勺池边,兰思玄想起摆在桌上的小物件,笑着道谢,“对了!多谢大哥的礼物!我很喜欢!”上次那盒里装的是只木刻的小兔子,捧着根萝卜,掌心大小,有股子淡淡的木香。
“喜欢就好。”陈朝林摸摸兰思玄的头,“在书院还适应吧?”
“嗯。”兰思玄点头笑道,“大家待我很好,我很喜欢这里。”
“那就好。”府上管家也定期和罗威打听了,兰思玄这几月读书写字,过得还算充实,陈朝林想起件事,“前两日你落的那把扇子可收到了?”
“嗯。刘婆给我了。”兰思玄背手噘嘴带着些可惜应道,“本打算这两日见戴戴姐姐时去取的,麻烦大哥派人送回来了。”
扇子是那日早上戴姝躲在被窝里安排他送的,陈朝林想起今早蹲在院中浇花的戴姝,温柔笑道,“这两日院里的花要开了,你有空的时候去府上坐会儿。”
“还有...”陈朝林瞄了眼西边那楼,看向又笑得开心的小丫头,缓缓说道,“下个月我要去趟留都。”
***
“诺。”楼上的李贤没想出哪里怪,从书里扯出张纸往楼下小屋跑去,递给桌边那人,“你看看。”
赵小年正描着花,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吓得一抖,她看着那多画出的一段,朝着李贤娇嗔道,“你干嘛呢?”
李贤本就怀着逗弄的心思,也知自己做错事,凑近谄笑道,“这不是请小年师傅批改作业嘛。你做什么呢?”
“描花样子,过段日子是小兰生辰,我绣些东西给她。”
“这是个什么?”李贤盯着那纸看了两眼没看出来是什么。
“都这样了,谁看得出?”那一笔横贯中央,赵小年重新取了张纸,准备将旧的这张叠起来,李贤按住纸张一角,朝她打趣道,“我要是看出来了,你也给我绣一个。”
赵小年将手挪开叉腰,朝他点了点下巴。
李贤举起那张纸仔细端详,“这个是...”最后那笔甩墨太多,刚刚那一叠晕开了墨迹,现在更看不清是什么了,“嗯...”李贤皱着眉头报了个最常见的,“兰花?”
他一扭头看到赵小年微张嘴呆愣的样子,带着些得意憨笑道,“嘿嘿,一猜就中。”
“哼!给我!”赵小年站起身想拿回纸,李贤个子高,手一扬,她便碰不到了,只能蹦跶着往上够。赵小年看着李贤那咧到耳根的笑,气得往他小腿踢去,李贤正玩得开心,没想到她还有这一招,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往前一趴,把赵小年箍在桌子和他之间。
眼前的人应该是刚刚蹦跶的,额头还有几滴汗,脸红扑扑的,咬一口肯定很好吃,嘴巴也红扑扑的,要是咬一口。
李贤缓缓地低下头,赵小年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脸,心砰砰砰地跳。
“干嘛呢?”兰思玄还跨进楼门就看到桌边有一大团东西,走近一瞧惊得她脱口问道。
赵小年扭头见兰思玄一脸错愕地站在门前,回过神来推开李贤,一溜烟从兰思玄身边跑了出去。
怀里人不见了,红潮布满整张脸的李贤若无其事地站直,捏着拳若如其事地顺拐往外走。
青涩燥热的气息还在流动,兰思玄在屋里没多待,她抱着书走到一楼后侧,一一将书放回原位。楼梯方向传来脚步声,走到一半,没了响动,似乎有人在盯着她的后脑勺。
陈朝羽下楼看到站在书架边的兰思玄,便停了下来,他在等。等兰思玄扭头后,陈朝羽把书递给她,倚在栏杆上笑道,“给你的。”
书给出去后他便走了,书是本古书,外皮是新的,内里很旧。兰思玄将书带回府,路过赵小年窗前时见她在屋里发呆,便靠在窗边笑道,“要吃饭咯。”
“哦,好。”赵小年站起来,收收桌上的纸。二人并排走着,兰思玄看赵小年心不在焉的样子,开口问道,“过几日我要去趟远门,你是留在府里还是...”
赵小年接过话茬,“自然是和你一起呀!”
“那好,可能会有些时日,多备些衣服。”
“好。”
“短褙子也带几件。”
“好。”
“你这两天再想想要带些什么。”
“好。”
“我明日要进趟宫里,你自己去天一楼。”
“咱们吃饭吧!”
“对,尝尝豆腐鱼汤,还有这点心也要趁热吃。”刘婆笑着给她们盛汤,“我到时陪着你们一起收拾,差不离的。”
“嗯!听您的!到时...”赵小年笑着揭开小笼屉,看到里面那里外三环的烧麦住了嘴,兰思玄强忍着吞下笑,缓缓续话,“到时就麻烦您帮忙多费心了。”
“本就是老婆子该做的。”刘婆见赵小年总盯着那烧麦,便给她起了两个放到碗里,“你们要去哪儿?”
这饭吃得比她预想的要多了些波折,兰思玄收回看笼屉的眼神,朗声应道,“留都。”
“我要回留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