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婉婉已经被吓呆了,虽然顾晓风发飙的对象不是她,但在她阻拦的时候他也确实愤怒地吼她了,他的表情和声音表明他是真的有可能会对她动手的,她已经尽力了——那两个人她都不认识,她并不是想帮他们而是如果顾晓风真的弄出了人命没有办法交代,可是她不管是威慑力还是语言都贫乏得很,无法劝服他。
王银笛不知道齐婉婉是什么人,但看样子她很可能是和顾晓风一起来的,虽然顾晓风不见得一定会顾及她,但室内窄小,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他想姑且一试也没有什么损失,于是就冲着齐婉婉扑了过去。
顾晓风用折凳去揍张健时,她忍不住冲进来劝阻,室内的空间本来就不大,她被顾晓风无视了也只能呆呆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等到王银笛被揍的时候她因为离桌子太近所以禁不住往旮旯靠了靠,此刻看见人家眼冒凶光地冲她扑来,她已经连个尖叫都做不到,腿一软直接坐到地上,双手抱头——听说这样打不到脸,哦,对,想着,还急忙换了个姿势将头放得更低,双手护在后脑——虽然身体是司徒超楠的,但倘若她脑子受伤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清醒。
王银笛的眼光一转,方向改变,顾晓风当然也看得见,他心中的怒火此刻已经燃烧到了顶点,即使早就坚定了脱离社团的信心,但面对一些突发事件还是难以掩饰强烈的暴-力倾向,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情就不需要调节。他也抢上前几步,伸手拽住那家伙的一只胳膊,满是鲜血的拳头就直接猛击到他的侧脸上。
王银笛满眼看见的都是齐婉婉,见她突然矮了一截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顺着她的姿势低头看向地面却冷不防被一拳揍得正着,转头看向顾晓风的同时他也立即伸出一只胳膊习惯性地格挡,另外一手也习惯性地攻向了对方。
一拳不能解决任何问题,顾晓风通常用腿解决问题,当王银笛转身面对他想还手的时候,他退后了一步伸腿一脚就踹了过去。
王银笛看见一脚踹过来立即条件反射地向后闪,可室内根本没有什么空余的地方,齐婉婉是靠墙坐在旮旯的,他自己的身后除了墙还是墙,于是他的腰背碰到墙壁的同时就感觉到不好,但这个时候顾晓风的那一脚已经正正好好地踹在他上腹。一阵剧痛下,胃里翻腾不说,似乎胸肋的骨头都断了几根,自我保护的机制启动了,他立即缩身回手护住自己的胸腹,但接下来顾晓风一脚接着一脚地上来了,他最后为了自保只能渐渐地缩小身体体积,也蹲了下来。
齐婉婉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今天是特意出来玩的所以她家顾先生穿的休闲鞋而不是和平常一样的皮鞋,但是每一脚都离她那么近,发出的声音清晰可闻,明知道那位曾经将司徒超楠踢成脾脏破裂但他睡觉时候无意中踢到自己也不过都是些皮外伤,起初确实是很害怕的,但是后来就越来越少,现在已经抓准了规律只要保持在他一尺内的安全距离范围他基本都不会再乱动了——从别人身上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原来距离死亡那么近过。
顾晓风走了过来,齐婉婉觉得他的脸已经扭曲到一定的程度,完全不能用从前心目中的“美男子”之类的形容词来表示。
“承诺过的话要遵守,就算没在道上混过的人都知道。”他淡淡地说,“社团从来不卖软货,也不许人碰,你敢在我顾晓风的地方溜冰就应该预先知道结果,现在你被发现了,又不肯兑现诺言——”他说着,也蹲下身,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对着他的脸认真地问:“还打算动我老婆,嗯?”
齐婉婉这个时候刚意识到自己又没有集体荣誉感地给组织丢脸了,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这里大概许久没有打扫过,水泥地面脏脏的还不太平坦,爬起来之后先拍拍手掌,然后整理整理衣服,避免再次因为形象欠佳被顾先生迁怒,因为已经被点名了所以只能尽量减少异常的存在感。
王银笛已经一个字都没有说了,他现在满脑袋想的就是:完蛋了。从顾家让周曼娴这个儿媳妇而不是儿子来接管家族生意的时候开始,整个架构就开始改变,不需要像祖辈那样一手一脚地打天下,还致力于发展商业产业,从前冷硬的风格变得越来越圆滑诡谲,但后来顾晓风接手的时候连商业发展也都渐趋成熟了,他在真正放话出来说家里的社团交给堂兄顾成硕管理之前虽然很少真正打打杀杀,但凡是在北方混过的都清楚顾少爷是很不好惹的。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谈判,北方社团和南方的社团有根本上的不同,使用武力手段的机会非常多,顾晓风斯斯文文的一个人站在那里,每次都基本无伤地走回去,但对方基本都会横躺,因此每次忠义和提出谈判解决的时候,就算对方是第一大帮派龙腾社也都是一样,风闻色变。
顾晓风对属下和对敌人不一样,他威压别人不需要用武力,人人都知道他很厉害,做小弟的也不会无缘无故挑战大哥,做上位者的也不会没事和下人计较,容易失了身份,因此下面的人只是听说过。但现在王银笛是敌人而不是小弟,他甚至连谈判的资格都没有,脑中突然想起来离开北方来帝都之前和老友们一起喝酒说笑时候吹牛打屁的话语——他说老子当年拿菜刀砍人的时候顾晓风还穿开裆裤呢!“少爷”名气那么大还不是因为他姓顾?
忠义和现在的当家顾成硕也姓顾,不光是他,老家雪城顾家的很多正当年龄的青年男子都姓顾,若有人打听“顾先生”或许会有人问“哪位顾先生?”但若是说起“顾少爷”,所有人都知道说的一定是顾晓风。
他从前还隐约听说过,有一次社团会议的时候顾晓风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个吃里扒外的小头目的胳膊生生撕了下来,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小混混,顾少爷当时还没成年。但是他并不知道那次会议过后当时忠义和的当家顾晓风的母亲周曼娴惩罚他一星期不许吃肉,而且从那时候开始他学习用可以丢弃的工具做凶器而不是用可能会留下指纹的徒手方式。
顾晓风蹲在王银笛的面前看着他,王银笛此刻也因为周围过于安静而偷偷来看情况,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就在这种时候,顾晓风突然一笑,探手拍拍他护在头顶的手臂:“这么紧张干嘛?我难道还能真的逼着你们死了不成?”
王银笛一愣神,连齐婉婉都呆了呆,心想莫不是那货又犯了脑抽?还以为平时他只在家里抽的,没想到连脸皮都挡不住啊!
顾晓风说着,站起了身,在旁边长条桌的三个抽屉两个柜子里面翻找,然后找到了一把水果刀。
王银笛愣愣看着闪着银光的小刀,心内不断翻腾,社团的规矩凡是违反了是一定要受罚的,基本都要见血,譬如三刀六洞,譬如断指明义,但他不是很清楚顾晓风到底要做什么,毕竟按正常的帮规,他碰了软货是要抵命的。
顾晓风走过来,一手执起方才被他用烟灰缸砸过的血肉模糊的手,王银笛立即下意识地缩了缩手,但是根本扯不回来,他惶惶的目光扫过顾晓风平静的脸,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齐婉婉,希望她能心软帮忙求求情。
齐婉婉压根没见过这种场面,别说不理解王银笛希冀的眼光了,就是她自己也光顾着呆呆地看着顾晓风,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总之就是眼光已经被死死地黏在他身上,眼见着手起刀落伴着一声惨叫,那只手掌就和别人的似的轻松地从手腕上分离下来。
那只是一把削苹果用的小水果刀,还是折叠的,怎么能切得动骨头?
王银笛瞬间就不知道是因为太痛还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齐婉婉看着那只手,又看到了喷涌的鲜血,当时也觉得有些站不住,但只是晃了晃,后背就倚住了墙,张大了嘴巴喘着气,像是被人丢上岸的鱼。
走廊里响起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齐婉婉下意识地想要到门口阻拦一下,万一有人看见顾晓风岂不是被抓了个现行?但是她的脚步大概有千斤重,才走了两步,外面的人就走了进来,她满头大汗才渐渐消了下去——来的是梁启源和他手下的保安。
顾晓风回头就看见了梁启源,只对他使了个眼色,顺手将残手和水果刀都丢到一旁若无其事地走到齐婉婉身旁从她包包里找纸巾。保安们没动也没说话,梁启源依次指示人将张健抬去正骨所,将王银笛简单包扎一下送去自家的医院,那只手被他郑重地收了起来——在房间内找了张旧报纸包了好几层。张健的腿是顾晓风打断的,所以一定不能接全,就算能走路也必须一辈子瘸着,王银笛的手是顾晓风切下来的,就算手还完整地在,还有接回神经的可能,但绝对不可能让他有那个机会,甚至将来有可能这只手会成为教育社团新人的反面典型。
顾晓风将手擦得差不多了,但还是对着衣袖和前襟沾染的斑斑点点很不满意地皱起眉头,抬眼看见眼泪汪汪的齐婉婉还有些不解:“你哭什么?”
齐婉婉的内心滔天巨浪正在翻涌,在听到有人来的时候的紧张和此刻发现“原来是自己人”虚惊一场后的放松,同时还有非常深刻的自责——顾晓风在犯罪!可是她没想着如何伸张正义第一反应却是想替他遮掩,这是包庇,也是犯罪。这些复杂的心情如此纠结,让她本就狭窄的内心无法负荷,情绪有些失控。
顾晓风并不了解齐婉婉此刻在想些什么,即使她平时如何无法掩藏内心想法都自然流露在面上,但现在这种表情他真的无法看懂。他承认他对齐婉婉的眼泪很没辙,他不喜欢女人哭,所以通常如果有人真的对他号丧对方是女人他会抬腿就走,如果是男人他会抬腿就踹,但因为现在是齐婉婉所以……他总不能把哭了的老婆留下来给别的男人安慰吧?
周围这么多人,还都是他的属下,他的表态影响范围太大,所以此刻他有些瞠目结舌,最终还是默默地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她的眼泪还带着些温度,他碰到的时候才突然发觉这种行为有些不太合适——方才他手上沾染的别人的血在没擦净的地方还有着刺目的红。“别哭了。”他低声说着,有些微恼怒,因为出了这种状况他不知道如何解决,这很影响他一向英明睿智的伟大形象。
齐婉婉仰起脸,此前已经憋屈了半天,而此刻终于无法抑制地爆发:“杀-人是犯-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