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毛与老狐狸接触久了,慢慢地也陆陆续续听旁人与老狐狸自己说了一些以前的往事。老狐狸年轻那会儿和隔壁村里的一个姑娘好上了,当然故事很老套,无非是乡里有钱人家的公子爷也看上了那个姑娘,老狐狸家拿不出那么多彩礼钱,姑娘家的父母自然将女儿许配给那位公子爷了。
这位姑娘拗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最终还是同意嫁给那位小少爷,不甘心的老狐狸又与姑娘悄悄见面提出私奔的约定,但此时的姑娘已经认命,最后还是拒绝了。后面肯定应该还发生过一些事,但在这里面的详情老狐狸是讳莫如深,从不透露之言半语,旁人也从不知晓,但从那之后老狐狸就再也不相信爱情了。
老狐狸来云南的原因就是没能忍住捅了那位公子爷二刀,无奈之下这才跑路来到了云南,一转眼三十年过去了,老狐狸还是形孤影单孑然一身。
老狐狸常说女人最善变最不可信,当有需要时还不如去找鸡婆,大家公平交易,谁也不欠谁。老狐狸的口头禅就是“狗日的”,有一次喝酒喝醉后就狗拾的狗拾的嚷嚷自己的命是赚来的,活一天就赚一天,由此少毛猜测老狐狸很可能是失手捅死过人从此不敢再回家乡了。
老狐狸组织干活的小团队一般是三个人,一起干活的苦力除了老狐狸之外,少毛的第一个搭档是一位云南本地人,此人来自曲靖外号酒鬼。酒鬼当真是酒鬼,他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喝酒,平常干活赚到的钱基本上都被他用来买酒喝了,但是酒鬼的酒品非常好,喝醉之后总是安静的躺着睡觉,从不发什么酒疯,这一点倒是让少毛颇为欣赏。
酒鬼四十多岁身材高大,一副标准的重枣脸,高鼻梁大眼睛,让人一看就知道年轻那会儿酒鬼肯定是个大帅哥,只是到如今在酒精与岁月的双重摧残之下,酒鬼完全变成一个不修边幅的邋遢老汉。还有就是可能因为常年受到酒精的毒害,酒鬼双手的手指经常是不受控制的不停颤抖着,颤抖着。
少毛跟着老狐狸与酒鬼一行三人第一次干活是去刨菠萝草,菠萝剑形的叶片前端上长着锋利的小刺,人干活刨草时必须要倒退着前行,而且屁股上最好包裹着一件厚衣服避免被刺扎伤。然而即便再小心,干活时还是免不了被刺扎,要不了一会儿后伤口处就会觉得又疼又痒又麻,让人感觉非常不好受,而且持续的时间还特别长,让受害者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第一次干刨菠萝草的少毛因为不熟悉情况未能掌握要领可是吃足了苦头,被难受的麻疼痒折腾得几乎一夜难以入眠,很可能是这个原因,所以刨菠萝草的工价是最高的,干一天能有十块钱。
当然这种活是实在找不到事干时老狐狸才会带着大家去做,这种被刺扎伤后的那个滋味实在是太酸爽了,没有谁愿意经常去尝试。雨季前老狐狸更多的是带着去干些香蕉园除草或是芒果园除草的活计,间而接下砍砍香蕉摘摘芒果再挑出园的活儿。
这样的活每天只有八块而且还不多基本上都是一二天就干完了,不过在挑香蕉或芒果时少毛由此见识到了傣族妇人特别的运货方式那就是头顶。无论搬什么无论有多重她们都是用头顶着,少毛还好奇地去试了试,不到一百斤的重量然而只坚持一小会儿就大感吃不消,不得不放下来,但是让少毛无比佩服的是那些傣族妇女头顶上百斤的重物无论是上坡还是下坡,一趟接着又是一趟地感觉非常轻易就走了过来,就好像和吃饭喝水一样的简单轻松。
少毛在第三次还是第四次又跟老狐狸去干活时,这次在桥底相会时没看到酒鬼而是换了个新面孔,于是少毛问了问老狐狸,得到的消息是酒鬼前两天在桥底下喝醉酒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像发酒疯似的衣服也不脱就下到江里洗澡去了,现在是人影不见生死难知。
酒鬼平常来桥底的时间并不多,来了之后多半是喝得醉醺醺后一个人躺在角落里安静地等待着酒醒,本身就没什么存在感。下江游泳时也只有老鼠一个人注意到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不见了,而桥底下的众多赌徒看客居然一个都不知道,估计就算知道了也没有谁会在意酒鬼究竟是生还是死。
还是快开工时老狐狸来到桥底没看到酒鬼顺嘴问了问老鼠才知道了这个事情,老鼠平常整天多是沉闷独坐不发一言,老狐狸要是不问,老鼠肯定不会主动开口。老鼠平常自己都管不过来,又哪还有什么心思去管别人的事情呢!酒鬼的消失就连成为桥下众人谈议话题的资格都没有,就如同在滔滔江水中溅起的一朵毫不起眼的小浪花一样,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无言的悲哀!少毛的心里有些伤感却也很快就随风而去,这桥底下值得同情的人太多了,本身自己就是需要别人同情的对象,自己的那点小小的可怜心都不知道应该去可怜谁了。
桥底下永远不缺苦力,老狐狸十分轻松又招来一个,新来者外号大头,身材中等稍显壮实,五官寻常虽然头是比较圆但是很明显并不大,怎么会有大头的外号呢?
老狐狸的一番话多少引发了少毛的好奇之心,不过只与大头在一起干了三次活。大头说话的声音非常响亮,干活也很卖力气,少毛还挺喜欢和他在一起做事儿,不像酒鬼做什么都慢腾腾地,总让人觉得似有偷懒之嫌。有些可惜的是雨季快来了,大头幸运地找了个割胶的活,割胶是个长活,雨季里基本上每天都有得干,所以大头变成长工住在老板家里了。
大头走后,老狐狸又找了一个人,来人叫长子,长子长着一副显得又小棱角又分明的方形脸,眼睛小鼻子也塌,然而长子身高接近一米九是少毛所接触的苦力当中属于最高者。可是长子的身体却非常瘦,真的非常的瘦,以至于少毛都怀疑长子能不能干苦力,因为看着就不像是干苦力的人,而长子这个外号倒是恰如其分。
后来随着接触的增多,再加上长子爱自我吹嘘,少毛就知道长子是福建人,家里以前还是做过大生意的老板哩!前两年长子跟着叔叔来景洪做生意,叔叔还花大价钱给长子娶了个漂亮的媳妇。只是可惜好景不长,等到长子女儿刚一出生时,长子叔叔有次同人做生意不幸遭受蒙骗亏得是倾家荡产。
长子叔叔受不了失败的打击,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之后长子一家的生活一下子也变得极为困苦起来,不得已之下,长子也只能出来干干苦力赚钱养家,只是长子以前养尊处优惯了,和少毛一样重活也干不了,只能做些较为轻松的活计。
幸好雨季快到了,每个橡胶园都要请人清园方便割胶,橡胶树林中少不了有毒蛇毒虫蜈蚣蝎子之类的毒物,所以必须要将灌木丛铲掉,野草也要尽可能的贴地铲平。因为割胶是半夜就要开始进行,等到阳光一出来橡胶树就不流胶水了,哪怕割胶工一身长袖长裤有些还套上雨衣雨裤并且穿上高筒的水鞋,哪怕是做工割胶时小心再小心,但是每年都时有发生割胶工被毒物咬伤,不幸者甚至会被丢掉性命的惨剧。
苦力们分别聚成的小团体都有各自相熟的橡胶园主,老狐狸也有三个相熟的老板,每一年橡胶园砍草的业务都被老狐狸包了。老板们不用喊,到了时间老狐狸就会准时前来。这一天老狐狸带着两个跟班少毛与长子,开始了雨季橡胶园砍草之旅。
砍草的活儿不算重,一根一米多长的杆子套紧一把短而直的砍刀,干活时双手持杆砍刀贴地左右横扫将杂草砍断就行,偶然遇到小灌木丛就需要用锄头把灌木连根拔起。因为事儿较为轻松,所以工价并不高,起早摸黑一整天干下来也就八块钱,但即便是这样,有些老板还是要找各种借口克扣工钱,少毛第一次去橡胶园砍草恰好就遇上了这样的老板。
老板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妻,人看着挺慈眉善目,感觉也很和气的样子,完全没有什么老板的架子,虽然在干活的时候老板会经常过来查看进度,但也只是看一看很少有开口催的时候。只是等到开饭时少毛就见识到了老板真正的手段,菜是一晕一素一汤,晕菜上面堆满白白的肥肉片,看着特别多却只是薄薄的一层,下面全都是素菜,肉片切得非常薄其实没有多少肉。三个人每人夹一两次筷子就没有了,而且肉里面完全没放盐,吃起来特别油腻。
素菜里面放的油十分之少,关键是吃起来咸得发苦,让人难以下咽,所幸汤的味道还算正常,最让人不能接受的是喝酒还要自己花钱买,五毛钱一碗。干活的人能离得了酒吗?中午一碗晚上一碗每天的工钱就少了一块,为了感谢老板的“大方”,少毛每次用汤泡饭就着咸菜非要吃得肚子发撑为止,宁愿自己难受一些,也要让吝啬的老板多心疼一点。在这个老板这里干了八天后三个人又回到了景洪,工钱有五十六块但少毛只拿到十六块,剩下的让老狐狸美其名曰安全第一主动代为保管了。少毛知道自己反正存不住钱,前面干的那些零零散散的活,工钱都分给自己了还不是让自己花掉了,所以就没说什么,后来看到矮子的惨状就更无异议了。
过了二三天后少毛又跟着老狐狸来到第二家老板这里来砍草,老板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夫妻,男人很肥脑满肚鼓,估计体重有二百斤,笑起来时眼睛都被脸上的肥肉挤没了。女人却很瘦,预料体重不超过一百斤,当然女性身上该凹该凸的地方也还是有,长得也算漂亮,这俩夫妻一肥一瘦倒真是绝妙的一对。长子在见过老板夫妻俩后有一次干活休息时忍不住开玩笑说老板娘太可怜了,每天晚上身上都有个大肥猪压着,这么多年没被压死也真是奇迹了,这句话逗得老狐狸加上少毛连同长子自己都忍俊不禁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这家的老板非常好说话也非常地大方,喝酒管够不说,每天吃饭都能吃到炖猪脚,而且是海带黄豆粉条换着来。肉炖得十分烂又咸淡得宜,咬上一口入口即溶,满嘴是油那才叫一个香,猪脚汤也很好喝,喝上一口满口甜香。在这家干活少毛还有一个福利那就是每天只需上午开工就可以了,中午吃完饭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等到四点多老板家里的两个小公子放学回来后帮忙辅导功课就成。
两个小公子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八岁,帮助辅导功课这事还得从少毛来的头一天傍晚开始说起。那天干完活之后回来准备吃饭时,少毛听到了老板家的大儿子向老板娘问不会做的数学题,看到老板娘左思右想就是解不出来。少毛忍不住自告奋勇,正在发愁的老板娘当然是求之不得,少毛接过纸笔之后刷刷两下轻而易举将题搞定。晚饭过后闲聊中老板娘得知了少毛是高中毕业生这个情况,于是在等二天的中午吃完饭后少毛有了新的任命那就是功课辅导老师。少毛最喜欢在这家老板这里干活了,又是轻松又是自在,又受欢迎又受敬重,只是很可惜老板家的橡胶园有点小,只够干上六天这活就干完了。
回到景洪后呆两天少毛随着老狐狸又来到第三家老板这儿,老板是一对相貌寻常的五十来岁的夫妇,说话的口吻还算和气。接触之下少毛发现这家的老板既称不大方也算不上吝啬,饭菜是有肉但是肉却不多,味道也还凑合,酒每餐第一碗免费,想要多喝就要掏钱。虽然这家橡胶园的面积是三家之中最大者,但是老板俩夫妻竟然也跟着一起去砍草,所以也是只需要六天就能干完了。老狐狸说在雨季,草长得很快,基本上一个月左右就要砍一次,雨季六个月,也就可以去三家老板那里砍个五六次草(视雨水多久以及草丛生长情况)。在第二家与第三家老板那里结算工钱后老狐狸都要留三十元代为保管,三家下来刚好一百元,若够六次就能存到六百元钱。
少毛想起在第一次去橡胶园砍草的路上老狐狸曾对自己说过干完这个雨季所赚到的钱,如果只是用来坐车和加上路上的花销绝对是绰绰有余。现在看来老狐狸并没有骗自己,一个月存一百,只需要三个月就可以回家了,只是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是不是有些太丢人了呢?至少也要买点礼物回去才是吧!还有只是赚到六百元会不会有点少呢?能不能再多赚一点,如果能把债务还清之后手上还能有个五六百那可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