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秋的爷爷名叫闫少卿,是闫家的独子,又因为闫家在当地几个村里是出了名的大户,所以平日里谁见了他都得管他叫一声爷。闫少卿长得一表人才,平时又喜欢结交朋友,再加上出手阔绰,在临近几个村里算是小有名气,但就有一点不好,喜欢赌钱。
1944年,闫少卿二十岁,那年冬天的一个早晨,他吃过早饭就偷偷跑去邻村和几个狐朋狗友耍牌,正赶上村里来了一个耍狗熊的马戏班子。据说这个马戏班子可不简单,训得狗熊不仅能识人言,还会写字。耍狗熊的闫少卿倒是见过不少,可从来没听说过狗熊会写字,他是个好热闹的人,自然要去看一看。
马戏班子就在村边的麦场上撂地卖艺,闫少卿到的时候表演还没开始,马戏班子不大,算上班主统共才三人,班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看岁数大约六十来岁,还有两个带着杂耍面具的徒弟,分别牵着两头狗熊。
不多时一串鸣锣响过,表演正式开始。先是那两个带杂耍面具的人牵着狗熊围着场子转了两圈,表演了几个狗熊翻跟头之类的寻常把戏,而后搬上来一张桌子,铺上纸笔,研好了墨,将一头狗熊牵到了桌边。这时一直坐在场边的山羊胡老头走上前来,冲着狗熊打了几个手势,然后从身上掏出一个小铜铃,冲着狗熊摇了几下后便大声背起了诗。他每背一句就摇一下手中的小铃铛,那狗熊便在纸上写一句。一首诗背完,狗熊也写完了,山羊胡老头拿起来给众人展示,还别说,当真一字不差。
闫少卿看得连连称奇,赏了好多钱,并和山羊胡老头攀谈了起来。聊天中得知老头姓穆,祖籍是福建,耍狗熊的本事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闫少卿跟他聊得投机,便邀请穆老头跟着自己回去,也好让本村的人开开眼界。穆老头也是个爽快人,一口答应,立即收拾东西跟着闫少卿回了村。中午吃过饭后,穆老头便在闫家大宅门前摆下了摊儿。
听说闫少卿请来了一个马戏班子,又赶上正是冬时农闲,所以村里的老老少少几乎都来看,一时将闫宅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穆老头演的也格外卖力,不仅表演了狗熊写字的拿手好戏,还让狗熊扭了一段大秧歌,直看得众人瞠目结舌,拍手叫绝。
冬天日头下山早,不到五点,天色已经蒙蒙黑。村子里没有客栈,可巧闫少卿家在村外有三间闲房,于是闫少卿便安排穆老头他们在自家村外的闲房里住了下来。
闫少卿为人好客,晚上要请他们喝酒,可穆老头说什么也不来,闫少卿怕冷落了人家,就让人炒了几个荤菜,打了二斤好酒,自己亲自送了过去。
出村半里就是闲房,闫少卿敲开门后,屋子里只见薛老头一人,却不见另外两徒弟。闫少卿就问他俩去哪儿了,穆老头指了指里屋说他俩耍了一天狗熊,累坏了,都在里屋睡下了,就别喊他们了。闫少卿也不强求,立即摆菜上桌,可哪成想来的时候匆忙,菜是带来了,却忘记了带酒。闫少卿说回去拿,穆老头说外边黑灯瞎火的,哪能让你再跑一趟,我这里有酒,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推门走了出去。
闫少卿闲坐无聊,无意中往里屋瞅了一眼,见穆老头的俩徒弟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看起来已然睡着了。可让闫少卿纳闷的是,那两人此时还带着杂耍面具。闫少卿怕他们带着面具睡觉憋坏了,就好心去给他们摘下来,可这一摘不要紧,好悬没把他的魂儿给吓飞了。面具下的脸干瘪枯黑,上边长满了尸斑,明明就是两具死尸。闫少卿吓得不轻,急忙转身就走,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噗通一下摔在地上,他慌忙往后看去,见床下露出一只毛揉揉的爪子,再往里边瞅,正是白日里那两头狗熊,不过那两头狗熊此时一动不动,好像死了一样。闫少卿吓坏了,那顾得上是死是活,慌乱中忙用脚踹狗熊的脑袋,哪知道一脚下去,狗熊的脑袋竟然掉了下来,里边露出了一颗干瘪的人头。
闫少卿吓得好悬没背过气去,慌忙爬起来就往外跑,可哪成想刚跑到门口,门忽然一开,穆老头端着一把酒壶走了进来,正和闫少卿打了一个照面。
穆老头见闫少卿脸色不对,就问他怎么了,闫少卿虽然害怕,但脑子却不糊涂,他怕说出实情后穆老头会立即要了他的命,于是急忙编了个瞎话,说刚才墙根窜出来一只大老鼠,吓了自己一跳。穆老头听完哈哈一笑,说人哪有怕老鼠的道理,莫怕莫怕。说完拉着闫少卿坐了下来,热情的给他倒酒。
闫少卿哪有心思喝酒,一想到里屋躺着的那几具死尸,他就心里发寒一个劲儿的肝儿颤,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三杯过后就谎称自己家里有事,要赶紧回去。穆老头听他说要回去,便起身去拿灯笼,说要送闫少卿回去,闫少卿哪敢让他送,说什么也不答应。
穆老头见状只好作罢,他将闫少卿送出屋,寒暄几句后目送他离去。
闫少卿不缺心眼,他怕自己一跑会引起穆老头的怀疑,于是强自镇定缓步而行,一边走一边悄悄回头看,直到看见穆老头转身回了屋,这才撒腿狂奔,一口气跑进了村子,一直跑到自家门前才收住了脚步。他喘着粗气回头望村外看去,见没人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还好自己机智,可算是逃过了一劫。可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立即吓得浑身汗毛倒立,只见穆老头此时正笑呵呵的看着他。
闫少卿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求穆老头饶命,穆老头也不说话,上前一把抓起他扭头就走。闫少卿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响起阵阵风声,等回过神来,又回到了村外闲房。
穆老头推开房门,扭头对闫少卿说了一个“请”字,闫少卿当然不想进去,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此时两腿根本不听使唤,身不由己地就跟穆老头进了屋。
坐下来后,穆老头一边给闫少卿倒酒,一边问他刚才是不是进里屋了。闫少卿一个劲儿的摇头,说自己没进里屋,还说自己什么也没看见。穆老头哈哈大笑,告诉他不要害怕,自己不是歹人,不会要他的性命。
闫少卿不相信,就问里屋的那几具死尸是怎么回事,穆老头也不隐瞒,将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原来穆老头名叫穆孝先,修行在福建太姥山,前阵子受一位朋友的委托,替他将葬在老家的先人遗体带回福建,也就是赶一趟尸。之所以伪装成马戏班子,一来是掩人耳目,二来是挣点路费。
闫少卿听完心下稍安,又见穆孝先一脸正气,怎么看也不像是坏人,心想若他真想害自己性命的话,刚才就动手了,又何必跟自己多费口舌,看来自己真是误会人家了。想到此处,闫少卿连忙赔礼说:“想不到您老原来是一位世外高人,在下眼拙,有眼不识泰山,方才言语多有冒犯,还望您老莫要怪罪。”
穆孝先倒是个爽快人,也不计较,说咱们既然遇见了就是缘分,其他的不说,喝酒。
两人推杯换盏,把酒言欢,越聊越是带劲。特别是穆孝先走南闯北,阅历丰富,各地的奇闻异事说起来滔滔不绝,直听得闫少卿大呼过瘾,欲罢不能。喝着喝着,闫少卿忽然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打从刚才一直到现在,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少说也喝了将近二斤酒,中途也没见穆孝先往酒壶里添酒,可那酒壶此时还能倒出酒来,就好像永远也倒不完似得。看那酒壶的大小,也不过三四两的量,这是怎么回事?
闫少卿心里好奇,于是便问穆孝先。穆孝先也不隐瞒,对他说这叫喝神酒,之所以酒总也喝不完,是因为有仙家的人在此跟咱们一起喝酒呢。闫少卿听罢半信半疑,拿起酒壶就想晃晃听听。穆孝先急忙言语阻拦,说不能晃,一晃仙家就知道咱们察觉到了,酒就没了。
可闫少卿不信,非要晃晃看,果不其然,一晃之下,酒壶已经空了。闫少卿吃惊不小,连连称奇,直夸穆孝先是老神仙。
转过天来,穆孝先前来告辞,闫少卿多有不舍,一直送出了十里多地,临别之前又赠穆孝先一笔钱作为路费,穆孝先说什么也不收,怎奈穆少卿一再坚持,穆孝先实在推脱不过,于是便说:“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这样吧,我送你一卦。正所谓无事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我走之后,你需携全家离开这里一年,其间莫要回来,否则必有性命之忧。”
闫少卿半信半疑,回去把事情跟父母一说,结果谁都不信,都说穆孝先是危言耸听,好好的怎么会大祸临头,再者说,闫家上百亩的良田,都走了的话这地谁来管,明年的租子不收了吗。闫少卿见状只好作罢,日子一长,也就把这事儿给淡忘了。
转过年来,大暑过后没几天便下了一场暴雨,暴雨一下就是三天,引起了山洪暴发。常言说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洪水退下去没多久,瘟疫便接踵而来。不到半个月,闫家上下就死了七八口人,闫少卿这时候才恍然大悟,后悔当初没有听穆孝先的话,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好在这一年的冬天来得早,一场大雪后,瘟疫便过去了,可闫少卿的父母却没有熬到大雪的来临,早在四个月之前就驾鹤西游去了。
闫少卿原本就好赌,再加上心里不痛快,所以越赌越凶,越赌越大。邻村有一个名叫屈三儿的泼皮无赖,平时好吃懒做,尽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见闫少卿如此好赌,便打起了闫少卿的主意。他先是故意接近严少卿,在取得严少卿信任后,又暗地里勾结了一帮无赖,天天喊着闫少卿赌钱。老话说得好,十赌九骗,再加上闫少卿父母死后没人约束,所以不出半年,闫少卿不仅将家产输了个精光,还因为欠债,被屈三儿的人打瘸了一条腿。
1945年农历小年的晚上,屈三儿拿着穆少卿写的借据,领着一帮人将闫少卿从家里轰了出来。穆少卿无处可去,想起了自家村外的那三间闲房,于是便一瘸一拐的朝村外走去。推开屋门,屋子里白花花一片,原来前几天的一场大雪已经把房顶压塌了。闫少卿愣了半晌,回想自己去年这个时候还是闫家的大少爷,谁见了不得叫声爷,可现如今却流离失所,成了一只丧家之犬,天下之大,竟无投身之处。思来想去,闫少卿觉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于是心一横,来到屋外的井边,打算投井自尽。
正在此时,忽然背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头一看立即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