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归迟说道:“叶家以叶家窑闻名天下,却也是百年书香世家。叶兄和我提过,入玉涛院修行,他父亲很是反对,几乎......断绝了父子关系。”叶相携手执玄符,眉目凛然的样子在我脑海中浮现,如他这样清风浩然,明朗飞扬之人,却也因着世家豪门的身份,生出一丝沉重与无奈吧。
我正想着,浪归迟看着我,却是轻声一句:“云裳,你就为了这青铜灯盏而来?”我心间,微微窘迫,这样拙劣的借口,洞察如他,怎会看不出来?
我咬唇,终是开口:“昨日大战,沧彦和归迟师兄,离那妖女最近,我虽看不真切,却有一种直觉。”我抬眸,静静看他:“昨日看师兄离去,不知怎的,我心中也涌起了一股复杂难言之情。流月和师兄......是不是旧识?”
一瞬的安静。浪归迟有些吃惊,这已不是第一次了。山洞那一夜,他的确离开过,用禁术遁身见了广凌子一面。那夜我也用这双清澈明净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如他所想。或许更早,我的告白,我的靠近,我时不时的敏锐,便像一根微不可察的丝线,在他早已沉静如海的心中,牵引出一丝波澜。
千年前,也有那样一双眼,清如水,亮如星,一点一滴看尽他所想,他所念。知音者,从来不必多言,皆在抬眸举杯一笑间。浪归迟从久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低眉一笑:“是,我认识她。不过......也仅仅是曾经认识而已,我是纵天居弟子,她是妖女,这身份似乎注定了结局。”
我的手中暗自攥紧了在风情轩中找到的,那一枚玉石刻章。那上面的男子小像,眉眼间像极了浪归迟。我几乎便要将那刻章递到浪归迟眼前。我想问问他,流月口中一次又一次提到的阿离是谁?阿离,是他曾经的名字吗?其实,沧彦与浪归迟,一个似春风,一个似冬雪。可春风冬雪,皆迷人眼,越靠近他们,却越是看不真切。握着刻章的指节,微微泛白,垂眸,我终是将那玉石刻章,隐进袖中。
浪归迟似有所察,却移开目光。我沉默许久,这才站起身来:“师兄疲累,云裳不便久扰了,只最后几句话。师兄曾说过,你和我喜欢的样子,相去甚远,其实我,只希望你好。或许有一天,师兄愿意告诉我,所有与你相关的事情。”
我轻声:“我不再是个蹩脚的旁观者,你也不再戴着这副沉静的面具,我等着那一天。”说罢,我掩门离去,浪归迟却是,目光苍凉,久坐无言。
许久,浪归迟终不免低声一笑:“呵,戴上面具,脱下面具,我皆不是当日的我了。让你靠近,或许是我做过最危险的事。”我心中依旧沉沉,不知不觉踱步到了一处竹园。想到夏侯鱼书不知何故的邀请,心间顿起一丝烦闷,我不愿回房,索性在竹园庭间坐下。
垂眸看去,手中的青铜灯盏散出幽碧的光,冷寂无言。我喃喃:“不知为何,总觉得和归迟师兄之间有一种莫名的牵引。”
我轻叹:“他的情绪,他的心事,似乎也能触动我,是错觉吗?还是我太在意他了?”我背靠朱栏,轻轻闭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不知从那竹林深处,走出二人。”
“叶相携!你给我站住!”忽然有清脆女声传来,我一惊,从凉亭柱子后探出头---只见叶相携一个人闷头走在前面,蒹葭跟在他身后,脸上有隐隐的怒气。
蒹葭脸庞微微泛红:“哪有你这样的!扭头就走!”叶相携站定,转身:“姑奶奶,饶过我吧。”
蒹葭大喊:“叶相携,你不就是在玉涛院众弟子间玄法厉害一点,人长的精神一点,家里银钱多一点。就那么一点而已,有什么稀罕?我蒹葭有哪点配不上你了。我父亲入职唯雍,身居二品,家族是百年世家,财力不比你们四大世家少,论出身,论样貌......”蒹葭脸色一红,上前拉住叶相携衣袖,语气终是软了几分:“叶相携,从十四岁那年初见,你带了一只亲自铸的双叶金钗来我家,我心里便只有你一人了。”
蒹葭似是回忆:“那日傍晚,母亲让我回避,我只在你进门前偷偷瞧了你一眼。我至今记得,夕阳下,你玉冠锦袍,扬眉浅笑的模样。”蒹葭说着说着,声音愈低:“后来听说你送我一支钗,叶家钗,我好开心。再后来,你入玉涛院修真,我想也没想便跟着来了,不过是想每日都能见到你。入玉涛院两年了,也不知你是装作不明白,还是真的不明白?今日我这番话是,任性胡闹了些,却都是心间所想,真情实意的。”
叶相携本来要走,听蒹葭声音里渐渐带上些哭腔,叹口气,终是转过身来:“蒹葭,别这样......”叶相携轻微皱眉,忍了忍,还是抽出了被蒹葭扯住了袖子。
蒹葭抬眼看他,眼圈一红:“你......”叶相携沉默会,低声道:“蒹葭,有件事,你可能一直不知道。两年前去你家,原就是我父亲一手安排......去定亲的。”
蒹葭怔怔:“定......亲?”叶相携说道:“去之前父亲瞒着我,后来我执意不肯,定亲这事......也就了了之。你父亲母亲为你清誉着想,一直瞒着你的。”
蒹葭怔怔半晌,低声,哭出声来:“原来两年前定亲,你便不肯。叶相携,我究竟是哪里不好,你这样待我?”叶相携眼神暗了暗:“蒹葭,从小到大,我的每一件事,都是父亲安排的。他希望的,他想要的......他的一切像山一样压着我,冰冷,沉重,让人喘不过气。在他一手安排下,我看着我大姐,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我看着我二哥,每日云淡风轻清笑着,内心却早已经千疮百孔,麻木空洞,像是......像是我父亲手中一具傀儡。那金钗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让我以后送给自己喜欢的姑娘。却不想,我父亲藏了它,又在你家将它拿出来。他口口声声说那钗,是我为你量身定做,说我思慕你已久,早就想定下这门绝佳亲事。我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