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淡淡道:“嗯,容我再多想想。”
“再想想?”杨仞皱眉道,“还有什么可想的,你这人磨磨蹭蹭,说话一点也不痛快,如此怎能干成大事?”
那人一怔,神情中倦意愈深,轻声道:“你所言不错,我半生匆忙,想干成的事确是一件也没干成。”
“果然如此,”杨仞笑道,“不过那也不打紧,你以后跟着本帮主,自能成事。”
那人沉吟片刻,点头道:“眼下我须去寻一个人,咱们暂且别过,若有缘再见,我便做你的帮众如何?”
杨仞道:“你要去寻谁?”
那人道:“是一个少年人,年纪与你相仿,名叫陈彻。”
杨仞皱眉道:“没听过。看来我此番重出江湖,却已有些孤陋寡闻了。”
“重出江湖?”那人奇道,“你从前退隐过么?”
杨仞点头道:“不错,我十一岁那年厌倦了武林争斗,便在舂雪镇上隐居了九年。”
“原来如此。”那人哈哈一笑,青衫晃动,径自前行而去。
杨仞随之迈步,但见那人步履不疾不徐,走出十余步,忽觉眼前恍惚颤动,眨了眨眼,竟已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他娘的,老子见鬼了?”杨仞心下骇异,四处乱逛了一阵,仍找不到那青衫人,便只疑神疑鬼地走着。
过得片刻,心绪渐定,又想:“那密道里已不安全,镇上也不知是否有埋伏,停云书院人多势众,周围定然也布下了弟子,这可有些麻烦。”
又东行数里,果然望见几个书生正在远处走动,好在他熟悉地势,借着草坡遮蔽,悄然绕了过去;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苦思对策,忽闻几声轻微的异响,转头看去,十余丈外却有一匹白马正自啮食野草。
杨仞心中一动:“是了,我在这里越耽搁越是凶险,莫如找到一匹快马,从小径一路疾驰远走,等到了中原,江湖繁华广阔,燕寄羽却到哪里再找老子?”
眼看那匹白马身姿矫健神骏,心中暗喜,又见马上鞍辔俱全,显非野马,又想:“也不知马的主人是谁,竟敢放任这般好马自己吃草,嘿嘿,老子便来个顺手牵马。”
当即慢慢地靠近那匹白马,那马似有察觉,轻嘶一声,慢悠悠扭身而去。
杨仞跟随其后,踩着乱石杂草走了一阵,来到了河边,那白马缓停四蹄,又低头吃起草来。杨仞正要上前骑上马背,忽瞥见不远处的河水边静静立着一名女子,手持烛台,赫然却是自己曾隔着门缝瞧见过的秋剪水。
“原来这匹马是她的。”杨仞略一寻思,“这人和燕寄羽似是一伙,活该老子偷她的马。”
哪知刚摸到缰绳,那白马突然止住了吃草,轻快地奔到秋剪水身边去了。
杨仞一凛,立时便要拔刀,却见秋剪水只是凝视河面,似未察觉自己来到;一时迟疑,正拿不准是否要悄悄退走,忽听见一声低低的啜泣,却是那秋剪水哭了起来。
杨仞心中奇怪:“这又是闹哪一出?”只见秋剪水缓缓在岸边坐下,将烛台和行囊放在身侧,轻声泣道:“掌门师姐,我好生想念你。”
杨仞凝神屏息,忍不住又走近几步。
秋剪水似正伤心出神,仍然不知身后有人。她哭了一阵,渐渐不哭,静默片刻,忽又轻声道:“唉,‘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掌门师姐,回想咱们分别那天,竟已过去六年了。”
顿了顿,又道:“小杨,你回来了么。”
杨仞一惊,随即又听她道:“小杨呀小杨,我真羡慕你,你只要吃饱了草,便无忧无虑的,而我却……却有这么多烦恼。”
“她娘的。”杨仞暗骂一声,这才明白秋剪水是同那匹白马说话,料想那马的名字是叫“小羊”,又想:“这姑娘果然糊涂,不光白日里点灯,还给一匹马取名小羊。”
那白马忽而嘶叫一声,恍若在回应主人。
秋剪水轻叹道:“小羊,你又懂得什么了,你永远也不会懂的。”说着随手弹出一缕指风,身边的烛台霎时熄灭。
杨仞看得惊凛,心说:“这姑娘虽然糊涂,但这份修为着实厉害。”
秋剪水拿过身边行囊,慢慢解开,取出一封书信来,默然端详许久,忽而又哭起来,断断续续道:“掌门师姐,我真没用……我、我什么也做不好,实在有愧于你,你在九泉之下一定也很失望吧。”
哭了一会儿,将那封书信重又收回行囊,喃喃道:“掌门师姐,你临终前要我将你的亲笔书信交与刀宗,我也没能做到……如今刀宗死了,我到夜里便回去舂山峰顶,将你的信在云阁之前火化,不知你是否同意?”
杨仞心想:“这姑娘一会儿和马说话,一会儿又问死人同不同意,那是平日里孤单得很了。”
只听秋剪水凄然一笑:“我这般没用,实在做不来掌门,唉,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低下头去,又抽抽噎噎道:“掌门师姐,自从你走后,我有许多心事,却都不知与谁去说了……这几年来我强作镇定,只敢在没人的地方偷偷哭一小会儿……
杨仞听得皱眉,心说:“有什么好哭的,越哭越没用。”
春风悠然吹过野草,低低的哭声中,那白马轻缓地迈动四蹄,在主人身边绕来绕去,不时嘶鸣几声。
秋剪水道:“小羊,你别来烦我,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那白马似颇有灵性,当即转身奔到别处去了。
杨仞见状大喜,赶忙蹑步远离了河岸,渐行渐快,朝着白马追去;不经意回望一眼,秋剪水却兀自孤零零地坐在河边。
半晌过去,杨仞来到一处平旷地面,终于追近了那匹马,哈哈一笑,猛然跃起,落在了马背上;那白马受惊狂嘶一声,前蹄扬起。
杨仞猝然间没能坐稳,竟被甩落在地,不禁怒道:“老子还制不了你?”随即再度跃上马背,勒紧缰绳,便要催马东行,那白马却挣扎着转身,似想奔回主人身边,杨仞一边迸力相抗,一边不住嘴地叫道:“往东,往东!别走错了,好马不走回头路,快往东去!”
那白马喷吐鼻息,发出一阵阵长嘶,每次往东行不出几步便又折返向西,一人一马短时间僵持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