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仞瞥见赵风奇嘴角似有血丝溢出,却被他大剌剌地抬手抹去,不禁隐隐有些担忧,暗忖:“赵老兄不愿依郭正所言等穴道自解,此番强运功力冲开,只怕伤损颇重。”
赵风奇到客栈旁的马厩里随手牵了两匹马,与杨仞并辔东行。过得半晌,杨仞眼看即要出镇,诧异道:“赵老兄,你不去方家旧宅救你的手下么?我可是听郭正说,雷、胡、花三家的人都已赶去那里了。”
赵风奇淡淡道:“午后你离开青石老店不久,我便命一众兄弟护着岑、方二人远走,那宅子里早已没人了。”
杨仞恍然笑道:“原来如此,不知他们现在何处?”说话中转念:“这赵风奇看似粗蛮,实则粗中有细,奸猾得很。嗯,不然他也没本事一路悄悄地跟着我。”
赵风奇道:“他们离镇已远,我也不知他们现在哪里,但他们一路上都会留下暗记,咱们循着记号找去,自能与他们会合。”
杨仞点了点头,又道:“赵老兄好轻功。”
赵风奇一愣:“杨兄弟何出此言?”
杨仞道:“一路上我极为留意身后,若有人骑马跟踪我,我必能知觉;可见赵老兄并未骑马,仅靠腿脚便能跟上我的快马,轻功着实厉害。但即便如此,赵老兄恐怕也是一直离我颇远,否则我绝不会毫无觉察。”
赵风奇冷笑道:“我确是没骑马,不过要想让你小子不察觉,却也不算什么难事。”
杨仞哈哈一笑,心说:“放屁。”
两人纵马驰在野外,赵风奇道:“杨兄弟,有件事我老赵当真纳闷得紧,先前我远远地跟着你离镇而去,你本已行出了好几十里,为何却又返回青石镇?”
杨仞随口答道:“我是怕自己走得太快,会撞见停云书院的人,这才调头;谁料郭正竟比老子走得还慢。”
天色渐渐昏暗,两人绕开那群青箫白马盟弟子的落脚处,向东又疾驰出数十里,直到明月高悬,马匹疲乏,才寻了一处溪边歇息。
杨仞吃了几口干粮,将青箫白马盟即将会同武林三大世家,与峨嵋织星剑掌门共对天风峡发难之事说了。
赵风奇闻言一凛,点头道:“等我会合了众兄弟,便派人快马赶去凉州知会贺老三……嗯,也须派人知会老楚一声。”
说完神情渐凝,默然沉思良久,忽道:“杨兄弟,你先前去而复返,该不会是想回来给我老赵通风报信吧?”
杨仞笑道:“自然不是,我是回到客栈后才听郭正说的。”不待赵风奇接口,径自又道,“赵老兄,先前我真没想到你的刀术竟这般精湛,你们天风峡的刀术当真颇有独到之处。”
赵风奇哼了一声,道:“我天风峡是武林九大刀派之首,所擅刀术之渊深神妙,又岂是‘独到’二字能概言的?”
杨仞笑嘻嘻道:“不过赵老兄,你也别忙着得意,再过半年,你便不是我的对手了。”
赵风奇愕道:“是吗,这却为何?”
杨仞当即将师父所言“练满十年乘锋刀法便能天下无敌”之事讲出,赵风奇听得怔住,半晌才哈哈笑道:“他娘的,你小子有时挺机灵,有时却蠢得没救。”
杨仞微笑不语,心想:“你他娘的才蠢,你是又丑又蠢。”随即走去一旁,认真练起“乘锋十九式”,等到练完百遍,赵风奇早已鼾声大作。
两人歇息了两三个时辰,继续沿着记号赶路。
又东行了数十里,赵风奇斜眼看向杨仞,道:“先前你不愿别人跟着你,怎么这会儿却又肯与我老赵同行了?”
杨仞道:“我那封书信落在郭正手里,须得设法夺回,他既说了三日后再来寻你,我不与你同行,却到哪里去找他?”眼见赵风奇面露恍然之色,轻叹一声,又道,“赵老兄,那书信是方白郑重托付之物,咱们可不能让停云书院得了去。”
赵风奇嘿嘿一笑,道:“当日方白只让我护送你,可没托付我夺什么书信。杨兄弟,你要夺信,那是你自己的事。”
杨仞一怔,暗骂一声,冷哼道:“我自然是要自己夺信,绝不敢请赵兄帮忙。”顿了顿,又道,“好在郭正这人似能算个正人君子,做事迂直得很,倒也不难对付。赵老兄,郭正说你们曾数次交手、未分胜负,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兄弟,”赵风奇冷笑道,“你真以为郭正如此无能,任你从舂雪镇一路行到了青石镇,一直都未找见你的行踪?”
杨仞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先前在途中郭正竟曾数度追近自己,却都被赵风奇挡了下来,自己竟一直懵懂不知;不禁怔怔瞪着赵风奇,许久难言。
赵风奇淡淡道:“故而你方才所言,却有两处着实说错了:其一,这郭正身为停云书院礼殿执事,自有他的能耐,绝非你想的那般容易对付;其二么,哼哼,他算个屁的正人君子。”
杨仞皱眉道:“先前在青石老店,郭正将你我制住,本可痛下杀手,却仍自行离去,说三日后再来寻你报仇,这倒也不是小人行径吧?”
赵风奇道:“他若真是正人君子,便不该寻我报仇。老子既与他约好了一对一的比斗,他那徒弟猝然出手袭我,岂不是咎由自取、死得活该?”
杨仞道:“赵老兄,你杀的停云弟子也不只那段峻一个。”
赵风奇冷笑道:“另几个都不是郭正的亲传弟子,又干他鸟事?你没见他先前一脸淡然,哪有丝毫伤心在意的模样?等到他自己的徒儿死了,才气急败坏地撂话要找老子报仇。”
顿了顿,又道:“郭正此人自以为是,觉得天下人都该依照他们停云书院的心意行事,我杀他弟子,他先想到的多半不是师徒情谊,而是我冒犯了他心中的礼法规矩。”
杨仞一愣,虽觉赵风奇颇有些强词夺理,但郭正先前言辞中一直是奉命行事的口吻,也确是在段峻死后才说要与赵风奇“一决生死”,不由得点头道:“世上终究没有全然都好的好人,即便是正人君子,也难做到事事都黑白分明。”
赵风奇道:“咱们江湖人行事,讲求的是‘快意恩仇’,这四个字可与‘黑白分明’常常相冲。譬如说,若有人为了白得不能再白的武林大义要杀你,难道你便引颈就戮,毫不还手吗?”
杨仞道:“那自然还是要还手的。”
“这就对了,”赵风奇颔首道,“杨兄弟,你虽有时蠢得没救,有时确也很聪明。”
杨仞哼了一声,忽然心中微动,道:“燕寄羽能杀死刀宗,难道便是因为刀宗不肯还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