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山气恼已极,忍不住便要再抽杨仞几个耳光,忽瞥见郭正面沉如水,正皱眉看着自己,略一犹豫,只得解开了杨仞穴道,对郭正躬身揖道:“弟子知错。”
郭正转头看向赵风奇,拱手道:“方才实在对不住,请赵兄调息一阵,咱们再来比过。”
杨仞见郭正做事公道,心里也不禁有些佩服,却听赵风奇哈哈笑道:“调息就不必了,郭兄请出招吧。”
郭正摇头道:“赵兄,咱们还是各自歇息片刻,再行较量。”说完退后数步,径自收笔落座。他心知先前赵风奇一番急追猛攻,耗力远多过自己,只是自己的师侄扰停了比斗,却是己方理亏,便想着让赵风奇平复气力,以作偿补。
赵风奇皱眉道:“郭兄怎的又啰嗦起来了,你既不肯出招,我老赵可不客气了。”——说着双臂微振,未及再有动作,衣袖晃动了一霎,竟倏忽散碎成一片片布料,轻悠悠地飘坠地上。
一时间他双臂赤裸,臂上筋肉虬结、遍布伤疤,衣衫到两肩处便只余两个破洞,瞧着颇有些狼狈。
原来先前郭正在闪避刀风时不断出笔刺中赵风奇的双袖,袖上孔洞渐多,所承“天人三策”的内劲也渐盈满,本已濒临破散,又经赵风奇发力振臂,终于碎落在地。
刘万山与段氏兄弟见状纷纷喝彩,尤其段峋先前被赵风奇击晕擒住,心中愤恨不已,此刻更是拊掌称快,连声大笑。
笑声中,忽听清泠泠一响,宛若寒泉激石、雪空龙吟,三个停云弟子似被冰水浇中,神思颤凛,定睛看去,却见赵风奇背后空余刀鞘,已将长刀拔在手中。
“赵兄请。”郭正脸色一肃,缓缓起身,将鸿翼笔当胸凝持。
赵风奇举刀踏步,走向郭正;忽然间堂中风声四起,细微而尖狭,恍若一枚枚风的碎片,时而交织混杂,时而各自离散,纷纷乱乱、数之不清。
杨仞一怔,低头瞥见自己的衣角静静垂着,却没察觉到身旁有风吹过,迷惑中又看向赵风奇,随即悚然明悟:这道道风声都是从赵风奇的刀上生发出来的——仿佛那貌似普通的刀身长满了无数孔窍,正与万仞之上的浩荡天风相接相通。
郭正心神愈紧,眼看赵风奇的步姿虽仍是大剌剌地毫不在意,眼神却愈发剽悍,整个人散发出的刀势越来越盛,心知若任凭他一步步走到近前出刀,只怕势如石破天惊,再难破解,当即果决掠步迎去,手中鸿翼笔疾点而出——
笔锋离刀身尚有三尺之际,嘶嘶两声,笔杆上倏忽绽出两道细纹;郭正一惊,手臂上的衣衫嗤嗤连响、不断开裂,未及反应,右臂已被无形的疾风割伤,刀痕满臂,血流不止。
郭正情急中煞住身形,倒掠丈外站定,胸前衣襟一膨,迸开十余道横斜不一的裂口;不由得暗道侥幸:若非退得及时,已遭开膛破腹。
赵风奇这回却并不追击,停步颔首道:“郭兄,你眼下认输,还来得及。”
郭正轻叹道:“天风萦回……没想到赵兄竟已修成此技。”
他先前曾与赵风奇数度交手,知道此人刀劲奇绝,招数也练得炉火纯青,只是终究比自己小着好几岁,内功上差了些火候,真正动起手来,多半不是自己的对手,故而才与其定下了一战之约,却没料到此人竟已修成传闻中烈风刀法的绝技“天风萦回”,一时间目视赵风奇,耳听着风声嘶啸,心神震动,怅涩难言。
赵风奇见郭正许久不语,不耐烦道:“郭兄,你想再打也成,只要能接住赵某的下一刀,便算你胜了如何?”
此刻刘万山与段峻、段峋已看得瞠目结舌, 均未想到世间竟有这般刀术, 虽听赵风奇言辞狂傲,却也忘了出言反驳。
郭正从前在华山曾听燕寄羽讲述过“天风萦回”,心知赵风奇周身正有一片片刀刃般的疾风盘旋萦绕,暗忖:“燕山长曾说此招是攻守兼备的绝学,果真不虚。这一刀蓄势未发,威势已这般凌厉,一旦斩出,定然更难接挡闪避。”转瞬想尽平生所学:若再以“春日游”身法避让,只怕要避开刀刃容易,要躲过那些飘忽不定、生灭无休的刀风却是极难;至于其余诸般拳掌腿法,以及鸿翼笔上的功夫,恐怕也都不能破解这一刀。
一隙里郭正心思飞转:眼下好不容易取得了书信,若要认输奉还,如何能对得住燕山长?为今之计,只有抢步避过刀刃,硬受刀风割体,以鸿翼笔中最为神妙的一式“停云刺”刺中赵风奇,哪怕一命换一命,拼个玉石俱焚,凭自己的三个弟子也足够制住杨仞,将书信带回华山。
想到这里,心念已定,忽而转头对段峋道:“峋儿,你将桌上那竹筒先行收好,以免被刀风损坏。若稍后为师败了,你便将竹筒交与赵兄。”
段峋一愣,道:“师父,你绝不会败的。”他与兄长自幼拜师,曾数十次亲眼见到郭正力克强敌,在他心目中,师父实是仅次于燕山长的神明一般的人物,那是断然不会败给一个满脸疤痕的粗蛮刀客的。
段峻闻言亦道:“师父言重了,你老人家怎么会败?”
郭正轻轻点头,微笑道:“不错,为师是不会败的。”说完瞟了一眼杨仞,随即渐次注目段氏兄弟与刘万山,又道,“你们三个要谨记燕山长的吩咐。”
刘万山不明所以,略一寻思,笑道:“那是自然。师叔放心制敌便是,我紧紧盯着这小子,他休想溜走。”
段峻与段峋追随郭正多年,却看出师父虽面带微笑,但眼神极是凝重深沉,言辞中更有离别之意,心知师父已打算与赵风奇拼个同归于尽;兄弟俩相顾一眼,愈发忧虑起来。
郭正整衣敛容,对赵风奇拱手道:“就依赵兄所言,咱们一招定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