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并不明朗。
夜空中飘着一层厚厚的云朵,像是一块笼盖大地的屏风,遮挡了月亮娇俏的面容,也遮挡住夜幕中的点点星光。
许烛站在衙门口,抬头看了看天色,感觉到有些可惜。相比于夜晚时候的乌云密布,他要更加喜欢明月皎皎的天地敞亮。
这仅仅是单纯的喜欢和讨厌而已。
许烛的眼睛很好,夜能视物,漆黑的夜色对于他而言不仅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反而更有利于他活动。他早就已经决定了,如果他没有从田世维那里堂堂正正接过看牢的这个差事,那么他就会趁着这样的天色,走一趟衙门。
他喜欢明月皎皎的夜色,是因为那样的天色更让人安心一些。
小镇上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算得上是灯火通明,在平时,除了凤梧街的那些高门大户和锁井街的那些铺子,其余地方不会把灯笼挂在外面,那样在小镇百姓看来是白白浪费油烛。小镇的院墙高,宅门关闭之后,几乎没有光亮照在大路上,昏暗的很。
谭俊生有句话是没错,夜路走多了怕遇见鬼。
这世上有没有鬼许烛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世上有怀揣着坏心跟鬼一样的人。
入夜微冷,有寒风,许烛紧了紧衣口。
狼关街上没有店铺,又发生了那一档子罕见的杀人案,家里有婆娘的都不准家里人出门,家家户户紧闭大门,导致大街上清冷的厉害。
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破空声,许烛的眼前闪过一个细小黑影,狠狠砸入许烛旁边的泥土墙中。黑影速度太快,在这样的天色下,以许烛的目力也只能看清楚是一个浑圆的器物
清冷的街道上乍起一声沉重声响,外夹着泥石落地的簌簌声。
在眼前闪过黑影的瞬间,许烛立刻做出了反应。
许烛就好像是一个普通人在突然之间受到了袭击,口中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缩起脑袋,然后跌坐在地上。
许烛满脸惊讶的看向已经砸出一个大坑的泥墙,那是一个石头,已经深深嵌入泥墙里,这得多大得力道才能用一个小石头砸成这样。他视线落在墙壁上,眼睛的余光却注意着黑影飞出来的那条小巷。狼关街上的小巷连通的大多是小镇的边界,只要越过一道齐胸高的竹篾篱笆就能够直接去往狼爪山,这条小巷子也是其中之一。
不出他所料,很快那个巷子便出现一个人影,几乎是连滚带爬摔了出来。
这个人浑身上下穿着漆黑的夜行衣,不仅脸上蒙上了黑布面巾,头上还围着头巾,仅仅露出两只眼睛,让人看不出身份。与这一身夜行衣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这人手上握着的一把匕首,刀锋雪亮却沾染着一抹鲜红,很显然这把匕首刚刚见过血。
许烛恰到好处的转头看向这个人,对上了这个蒙面人的眼睛。
他的表情看起来惊恐极了,用手指着那人好像要张嘴说什么,却又好像是被那人手上的匕首震慑住了,喉咙里喊不出什么话语。他慌乱得好像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只顾得上手脚并用往后拖动身子,以此来强迫自己离这人远一些。
那个身穿夜行衣的人显然也没有料到自己摔出来会碰见这副场景,破天荒的愣了一下。
街道静谧,两人无言,一时之间气氛有些诡异。
这时他们旁边的院墙内发出了女人的喊叫声,男人的咒骂声,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伴随着脚步声,漆黑的房屋里点起了油灯。这一处灯火也牵动了其他地方,附近的好几家住户也有灯火亮起,话语声交织在了一片。昏黄的光亮穿透门扉间的缝隙洒在路边,街道上清冷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
那人好像也反应过来这个地方不能多呆,眉头微皱,眼神恢复清明。不过他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是握紧了匕首,微屈膝盖,骤然发力,笔直朝着许烛冲了过来。
许烛懵了。
这家伙脑子是不是有屎,还不赶紧跑路,朝他跑过来干嘛。
在小镇上会置办一套夜行衣的人,不可能是外乡人,只有可能是跟他一样的小镇百姓。一个用夜行衣隐藏身份、手上还拿这一把匕首的家伙,会在这种月光暗淡的晚上会去干什么好事吗,显然不会。
匕首上的血迹还没干,说明这家伙在不久之前和人交过手。
明明动上了刀子,最后却是这个家伙从巷子里摔出来,灰头土脸一身狼狈,那应该是失手了,并且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那些外乡人是不会放任这样一个人从他们手上溜走的,按照正常的逻辑肯定会追杀下去,结合刚才那颗石头来看,这个家伙应该正在被人追杀。
不往外面跑而往小镇上跑,许烛能够理解。小镇上巷落多,小镇上的人对这些巷落很熟悉,利用地形优势,很容易甩开人。现在狼关街有些人已经被刚才的那颗石头惊动了,按道理来说正是脱身的最好机会。
许烛眉头微皱,他看着那个家伙的眼睛,发现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慌张,甚至连半点波澜都没有,平静的像是一泓秋水。
蒙面人身形很快,两三步便冲到了许烛的跟前。他没有丝毫要停住步伐的意思,借势撞向许烛的那一刹那,扬起了手中的匕首,在空中划出一道雪白痕迹,以一个刁钻角度自下而上刺向许烛的下颚。
下颚是人体最为柔软的几处地方之一,这一下要是结结实实刺中了,许烛没有半分活命的可能。
许烛脸上的惊恐凝固在了脸上,没有试探,没有犹豫,这人是真的想要干脆利落杀死他。
许烛目光微凝,瞬间选择后仰倒地,侧着脖子堪堪躲过这突然而来的袭击。他由着后仰的的惯性,带动腰腹,抬腿一脚轰在蒙面的胸口上,将蒙面人逼退,并借着脚上反馈回来的力道往后打了个翻滚,然后站起身来。
这一脚力道不小,蒙面人喉咙中发出一声闷哼,后退了三四步。他好像知道自己一次杀不死许烛,没有任何意外的神情,拧腰再度欺身而上,手中的匕首好似毒蛇一般,快如闪电,点向许烛的脖子。
许烛心中升起一股怒气,他大概已经猜到蒙面人的意图了。
许烛不再选择藏拙,他一脚弓步迈出,一手握拳收拢在腰腹,双脚发力牵动全身,身形好似坠入地面一般猛然之间下沉,躲过匕首,他眼神冷静,汇聚全身的气力于一处,一拳轰向蒙面人的小腹。
许烛的耳边听到了短暂的轻笑声。
蒙面人倒飞而出,轻咳了几声,在地上几个翻滚后站了起来。他深深看了许烛一眼,没有选择发起攻击,而是脚尖一点,跃上围墙往远处逃遁。
许烛沉着脸甩了甩手,刚才那一瞬间,他只感觉自己的拳头砸在了铁板上,应该是那个家伙在肚子上藏了什么东西。
那个蒙面的家伙应该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伪装,所以才对一开时的失手没有任何意外。早知道今晚会发生这一档子事,自己就应该把那跟铁棍带在身边,有武器在手,刚才那一下怎么都能给蒙面人几分颜色。
许烛脸上没什么表情,肚子里却是一肚子火。他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外乡人,那两个外乡人好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许烛耳朵很好,他听到其中一人轻声笑道:“我就说嘛,小镇上绝对不止那一个人。”
另外一人没有说什么话,拍了拍旁边说话那人的肩膀,打了个手势,两人同样跃上旁边屋子的围墙,离开了这里。
街边宅门里的光亮越来越明显,他已经听到了旁边院子里传出来的脚步声,这里不是个能够久留的地方,许烛猫着腰,踮起脚,两三步无声无息的钻进蒙面人摔出来的巷子里,把紧接着的一顿恶毒咒骂甩在身后。
他沿着竹篾篱笆往自己家中走去,一路上听到动静走出门的人越来越多,狼关街上灯火点点,好似人间的一条小小星河。
许烛迅速往自己家中跑去。
“白演了这么一出,我就应该直接动手干掉那个蒙面的家伙!”
他已经想通了这场莫名其妙的袭杀。
那个蒙面人早就知道他在藏拙,逼他出手,想得是祸水东引,让他去吸引这两个外乡人的目光。要是那两个外乡人转过来去对付他最好,哪怕只是分出去一个人,蒙面人所要面对的压力也要小很多,这样更容易找机会逃脱。这两种不管是哪一种,对蒙面人而言都是好的。
哪怕那两个外乡人无动于衷,继续对蒙面人紧追不舍,也无所谓,反正不会让结果变得更坏。
蒙面人的那两次出手仅仅是检验一下他的成色而已,他从来没有在小镇上动过手,谁都不知道他的深浅。
他也知道蒙面人的那一声轻笑和最后那个眼神透露出来的意味。这个人在赌他会不会束手就擒。
那两人外乡人已经知道他的不平常了,就算是蒙面人先被那两个外乡人给解决了,事后还是会找上门来。这是他和那两个外乡人的第一次见面,但肯定不是最后一次。
许烛已经跑到自己的牛棚里,他的那头水牛正在酣睡,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他心中松了一口气,蹑着脚经过牛棚,没有把水牛惊醒。他没有走大门进屋,而是停在了他放木板车的巷子里。
他小步助跑,一跃而起,交替的踩着两边的墙壁登高,最后翻入自家的院子中。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冲进房中,在自己的床底下翻出那个装满衣物的箱子,他把日记和乾坤袋都放在这个箱子里,这箱子里当然还有其他的东西。他翻开一层层的旧衣裳,箱子底下有一套夜行衣、一块黑头巾和一个木制面具。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既然想过入夜后进一趟衙门,就不会没什么准备。
许烛换好衣服,围紧头巾,戴上自己亲手制成的面具,将那根铁棍绑在自己的手臂上,然后重新翻墙而出。
那个蒙面的家伙赌对了,许烛确实不会束手就擒。
但是也没有奖,许烛不会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