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荷花巷格外热闹,刚刚才恢复了片刻平静,此刻又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身着青色宫服的年轻内伺步履匆匆地钻入荷花巷深处,径直寻到了上头交代的那座杂院门外。身处粗鄙之地,年轻宫人却表现得如在宫中一般谦逊,站在门口仔细整理了一下衣着,然后在虚掩的门上很有节奏地拍了三下,朝着院里问道:“请问,陈锐陈公子是住在这里吗?”
宫人的尖细嗓音很有特点,明明声音不大,穿透力却很强,让屋里的陈家母子听得清清楚楚。陈母心中疑惑,抬起头来看向陈锐,却见儿子也是一脸茫然,对着自己直摇头。陈锐见母亲要起身,赶紧抢先一步走出门去,轻轻将门带上,缓步朝着院门走去。留在杂院里的妇孺们也都听见了叫门声,各家各户都拉开了一条细细的门缝,露出那么一两双眼睛,偷偷向外张望。
陈锐走到门口,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地拉开门扉,只露出半人宽的门缝,看见门外站着一位年纪跟自己差不多的青衣宫人,正透过门缝打量着他。陈锐还从来没有跟宫里的人打过交道,不知对方来意如何,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就这么傻愣愣地杵在门后,不知如何开口。好在年轻宫人还算机灵,彬彬然施了一礼,问道:“请问,阁下可是陈锐,陈公子?”
“我是陈锐,可不是什么陈公子。”陈锐赶紧还了一礼,问道:“请问这位...公公有何贵干?”
“不过一个跑腿的下人,当不得‘公公’二字。”侯顺并不介意陈锐的态度,眯着眼笑道:“鄙人姓候,单名一个顺字,如今在内官监允公公手下做事,陈公…陈兄叫我小顺就行了。此次不请自来,冒昧打扰,还请陈兄见谅。”
“原来是候公公,请问有什么事吗?”
陈锐只是一个混迹于市井的小民,对于什么内官监允公公可没有一点概念,自然不知道对方来头到底有多大。不过对于他这样的平头百姓来说,只要是宫里出来的,哪怕只是个扫地的,那可也都是摸着天的大人物,按理说,陈锐无论如何都不敢怠慢?但此刻贵客上门,这家伙居然就像一坨石头一样堵在门口,没有一点要将贵客请入院内的意思,着实让侯顺有点小郁闷。
侯顺虽然只是个宫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跟班,但机灵乖巧,运气也不错,被允公公一眼相中带在身边。因为背后站着允公公这尊大神,侯顺即使到了府尹衙门,那也是被当做上宾款待。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今日屈尊来到这穷乡僻壤一般的破落院子外,却被堵在院门口,而且对方好像也不打算让自己进去,这就让他有点懵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按照正常流程,他不是应该大开院门,将我迎进门去,恭恭敬敬地敬上一杯好茶吗?就算这种人家没有好茶,一杯热水总是可以吧?哪有站在大门口谈事情的?他以为这是买菜呢?
好在侯顺跟着允公公也算是见过世面,心中虽然腹诽不已,脸上仍然努力保持着微笑,对陈锐说道:“请问陈兄,你可认识唐皓吗?”
“唐皓?”陈锐一惊,愕然问道:“他才刚从这里离开没多久,出什么事了?”
侯顺并不答话,只是一脸微笑地看着陈锐,耐心地等着对面这该死的家伙能够幡然醒悟。可对面这家伙愣是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一脸茫然地盯着侯顺,就像根木头似的,半天不开口。这莫名其妙的沉默持续了好半天,侯顺感觉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快要发生变化了,这才终于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从院子里面传来:“锐儿,是谁啊?还不快请客人进来坐坐?”
陈锐回头看了看,犹豫了片刻,这才极不情愿地侧了侧身,对侯顺说道:“小候公公,咱们进去坐着说吧。”
看见陈锐这幅模样,侯顺这才明白,这姓陈的小子根本就是在装傻,他就是不想让自己进这个院子里。怨愤之余,侯顺心中更多的就是好奇了,迫切地急着想要进去看个究竟。
见侯顺跟着陈锐进了院子,躲在门缝中看热闹的另外几家住户忙不迭将家门关上,各家的老旧房门不争气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哀鸣,听起来格外刺耳。不过侯顺像是没有听见这些杂音似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微微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跟在陈锐身后。
两人刚走到屋门口,小炉子上的药罐刚好沸腾起来,呼啸着吐出阵阵白烟,把侯顺吓了一跳。陈锐制作的小机关再一次行动起来,准确地将凉水灌入药罐中。看着暴躁的药罐渐渐平静,侯顺的心中却火热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墙上的那只木桶,惊讶问道:“陈兄,这机关看着简单,运作起来却甚是精妙,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傅之手啊?”
陈锐脸颊微微泛红,眼底掠过一丝自得之意,却又偏过头去,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我自己瞎弄的小玩意儿,让候公公见笑了。”
侯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在宫中跟着允公公的这些年,他也见过不少精巧奇妙的机关。可那些机关全都是由神木宗的名匠大师精心创作而成,再经过内官监精挑细选才送入宫中的贡品,每一件都是万里挑一的精品。相比之下,眼前这个机关就显得如同儿戏了。不过侯顺跟着允公公这么多年,眼界可不一般。此刻他眼中所见,心中所想,可不只是墙上那个简陋的机关而已。
“锐儿,怎么让客人在门外站着啊?”
陈母从屋里走了出来,见来者竟然是一位年轻宫人,眼中闪过几分诧异之色。陈锐见状赶紧解释道:“娘,这位小候公公,是来问关于唐皓的事情。”
“哦,唐皓啊?那可是个好孩子。”陈母点点头,对侯顺说道:“小候公公,我们这种人家,从来没见过您这样的大人物,若是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您多担待。快请屋里坐吧。”
“那就多谢陈夫人了。”
侯顺也不客气,跟着陈家母子进了屋,一眼就盯上桌上的锦盒和大红嫁衣,锦盒上“丰祥布庄”四个小篆尤为显眼。陈母看出侯顺眼中的诧异,麻利地将嫁衣装进锦盒之中,对侯顺抱歉地笑笑,抱着锦盒进了里屋。
陈锐把唐皓刚才用过的瓷碗稍微洗了洗,为侯顺斟上一碗凉白开,开门见山地说道:“候公公,唐皓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