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陈锐甚至还来不及做一点反应,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体验了一盘劫后余生的刺激,他此刻脑子里更是一团空白,傻愣愣地看着前方,半天回不过神来。
救下红衣骑士,徒手拉住奔马的人影,此刻也显露出真容,原来是一位黑衣老者,约莫六十出头的样子,跟陈锐差不多个头。就这么一副小小的身子,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竟然能蕴藏如此大的力量。黑衣老者双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安慰了红衣骑士两句,两只细长的眼睛却在细细打量对面的年轻武者。
此人生得一副好皮囊,剑眉星目,五官分明,只是因为年纪尚浅,个子不高。若是稍加打扮,再换一身锦衣走在街上,这位年轻武者不知能吸引多少大姑娘小媳妇儿的媚眼,不过看上去嘛,他对自己的形象一点也不在意。他半睁着双眼,全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慵懒的气息,哪怕是刚才挡在枣红骏马前时也是这幅德行,就像没睡醒似的。一身灰黑麻布短打,脚上的布鞋满是泥土灰尘,一副穷酸相。他刚才用来拍打骏马的手中长物件,原来是一把笨重大剑,剑柄上包裹着黑色破布,老旧的剑鞘上满是油污,看不清本来面目。所谓好马配好鞍,就年轻武者这副尊容,这把剑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估计就是那种扔在当铺也换不来几个大子儿的垃圾货色。
黑衣老者是老江湖了,不会犯以貌取人的低级错误,对着穷酸年轻武者拱拱手,说道:“后生可畏啊。在下洛川柳家苏余,敢问少侠师出何门?”
穷酸武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随口应道:“在下风莫回,让前辈见笑了。”
“风?”黑衣老者心中一惊,压低声音问道:“阁下可是郑国王族之后?”
“天下间哪还有什么郑国?”风莫回嗤笑一声,单手将手中大剑扛在肩上,不再理会黑衣老者,而是回首看着还瘫坐在地上的陈锐,笑问道:“怎么样?站得起来吗?”
逃过一劫的陈锐这才回过神来,却并没有站起身,而是对着风莫回倒头便拜,感激涕零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没事就好。”风莫回对黑衣老者态度冷淡,对陈锐却挺和善,好言劝道:“以后走路可要当心点。乱世之中能活下来已属不易,可别白白丢了性命。”
另一边,红衣骑士一副委屈模样,向黑衣老者告状道:“苏伯,我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可要为我报仇啊!还是像以前那样,你狠狠教训一下那两个小子,让他们半天爬不起来那种,再给他们留点医药费。”
黑衣老者一脸苦笑,劝说红衣骑士道:“小姐,这可使不得。以前是那些浪荡子不长眼,我们沾着理,我教训他们一顿,也没人能说什么,可今天说起来是我们理亏啊。这墨安城毕竟是一国都城,可比不得城外,您可千万不要再这么玩了。退一万步讲,若是您不小心擦碰了哪里,我可没办法向老爷交代啊。”说着,还朝着自家小姐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那个叫风莫回的穷酸小子虽然年纪不大,看上去却是个硬茬子,背景又没摸清,没必要和他无故结仇。
红衣骑士读懂了苏伯的眼色,嘟起小嘴,却也不再提报仇之事,嘟囔道:“这些天我可一直听你的话,极少走动,出门还只能坐轿,闷死了。茉莉这些天也一直在府里闲着,也都快憋坏了,今天好不容易有空出来活动一下,她只是高兴撒欢而已,谁知道会遇上这么个聋子,真是气死我了!还好茉莉没事儿,要不然我让他好看!”说完,她目光直接跳过了风莫回,狠狠瞪了陈锐一眼,喊话道:“小子,以后走路长点眼睛!”
红衣骑士鲜衣怒马,还有如此厉害的老仆守护,定然出身贵胄人家,可不是陈锐这样的小角色能够顶撞的。但泥人尚有三分火气,陈锐又刚刚经历了劫后余生,心态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此刻见肇事凶手竟然还如此嚣张,心中难免忿然,冷言道:“按大楚律,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走车马者,笞二十!”
在场几人都没想到,看上去卑微懦弱的陈锐竟然会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黑衣老仆眼神不善地盯着陈锐,眼中闪过一道凌冽的寒光。一旁的风莫回打了个哈欠,还是一副睡不醒的慵懒模样,脚下却微微挪动了半步,刚好挡在黑衣老仆和陈锐中间。
红衣骑士翻身上马,坐在高高的马背上俯视陈锐,冷笑道:“哟,还大楚律呢!去京兆府告我啊!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洛川柳家柳依,这几天就住在城南锦华巷柳宅。先说清楚啊,我这次只是过来小住几天,说不得过两天就要走了,要告我可要抓紧时间,过时不候!”
说完,柳依抖了抖手中的缰绳,正准备离开,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她坐在高头大马上,一脸戏谑地俯视陈锐,随手摸出一块白花花的银锭,在手中抛了抛,扔到陈锐脚边,讥讽道:“既然你提大楚律,我记得大楚律中有一条,凡不及笞五十者,可以金抵之。我柳依也是守法商人,笞二十,就是十两银子。这银子就是我的罚金,麻烦你帮我送到墨安府。当然你也可以自己收下,放心,我可不会告你贪墨的。苏伯,我们走!”
“是,小姐。”
黑衣老仆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对着陈锐点了点头,树皮般苍老的手抓住缰绳,牵着枣红马离开了。
对于地上那块羞辱和施舍的银锭,陈锐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犹豫,很果断地拾起银子,双手捧着送到风莫回面前,恭敬道:“恩公,这些银子还请收下。”
风莫回没有伸手接银子,笑眯眯地盯着陈锐,戏谑道:“这可是人家交给墨安府的罚金,你拿给我,这算怎么回事呀?”
陈锐说道:“送到墨安府?那我就真是傻子了!我可是差点连命都赔上,这点钱就当是给我的补偿了。现在我拿自己的钱,报答恩公的救命之恩,也算是天经地义。”
“哈哈哈!”
风莫回笑声爽朗豪迈,哪里像是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少年。他对陈锐点点头,赞赏道:“好一个天经地义!你有点意思,不迂腐,不怯懦,若非出身低微,在这乱世之中说不定也能有一番作为。对了,说了这么多,还不知兄弟姓名呢。”
陈锐赶紧回答道:“我叫陈锐,和母亲住在河边的荷花巷。平日里我在刘记工坊里做工,母亲在家接一些针线活,也算能维持生计。”
风莫回点点头,从陈锐手中接过银子,却又立刻塞回陈锐手中,说道:“我一个流浪汉,哪里需要这许多银钱?你家中还有母亲需要伺奉,多备点积蓄总是好的。再说了,我看你应该还未成家吧?这银子嘛,就当是我借给你的,赶紧给自己讨个媳妇儿,好好过日子,也早些让令堂享受天伦之乐。往后若是我二人有缘再见,我再来找你讨要就是了。至于这利息嘛,一顿酒菜肯定是免不了的。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你若是再婆婆妈妈,当心我翻脸啊!走了!”
说完,风莫回潇洒利落转身而去,只留下一个略显萧索的背影。陈锐手中捏着银子,望着风莫回的背影呆立了好半天,直到彻底看不见人影了,这才小心将银子贴身放好,朝米市坝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