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地初分,天地人三界始成。人界为源,三魂归天、七魄入地,反哺为人,周而复始,乃为太极。
三界有序,亦易噪乱,利欲权柄,异象丛生,愈演愈烈,战乱振动三界之根本,以致天道失和,三界断绝,各自为势,蠢蠢欲动。这些都是我师父小时候告诉我的。
我叫吕无极,性别男,我知道这名字听起来有点像个道士,因为我打小从道观里长大,我师父是个道士,所以大家也得认为我是个道士,不过从理论上讲,我还不算是。
我平时都是叫他爷爷,他是去年羽化的,至于他多大岁数我还真不知道,只是听他自己说崇祯吊死在煤山那年他三岁,当时我都是当笑话听的,并不在意,因为现在是民国十六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岂不是个妖精嘛。在我的印象里师父就是个罗锅的老头儿,与其说是个道士,不如说更像是个老农,固执、贫扣、小心眼,没事就带着我到处溜达,去经历一些光怪陆离的事情,美其名曰带着我游历,为了我好。我倒没觉得哪儿好,只是练出来一个扛饿的肚子,一顿吃饱三天不饿。
道门里一般不说谁谁谁死了,都是说羽化了,其实就是图个吉利,因为道士们修行的最终目的就是成仙,肉身称之为遗蜕,不过后事还是得有人操持的,只是和普通人有些不同,就拿下葬来说,普通人死后先入殓,然后找个风水好的地方安葬,图个入土为安福泽后代。而道士的叫法葬,要把遗蜕也就是尸体用打坐的姿势放入一口大缸里,然后葬在他修行的高山之巅或是山洞的最深处,讲究的是洞天福地,盼望有朝一日结合龙脉地气尸解成仙。
师父的后事是我一手操办的,可真正继承师父衣钵的并不是我,因为真正传统的道门可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了的,得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流程,开坛报字、签神授法、持符挂印等等等等,麻烦得很,我师父的法印已经传给了下山的师兄,所以我只能算是个挂名的小徒弟,我小时候问过我师父:“师父师父,我是道士吗?”。可师父却一脸遗憾地说:“你命中自有大道,与我教无缘,不入也罢。”我当时还小,不知道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现在也不知道。
我所在的这个道观是正一教下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分支门派,门丁凋零,这么说吧,自打师祖开派以来,一直都是一师一徒这么传下来的,几百年里,门里的人全加起来也不过寥寥十来人,前面说过,我是有个师兄的,他叫汪道兴,得传了我师父的衣钵法印,人送绰号六指神断,据说他在卜字门里的本事除了我师父之外,无人能及,几乎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据说他能用一根鹅毛算出一个人上顿饭吃的是什么,精准无比。可惜我没见过他,因为他下山投身抵抗八国联军的时候我还不知道在哪呢。
我只知道我是个孤儿,我的身世连我师父都算不出来,只是听我师傅说,有一天,一大清早他的眼皮就跳的厉害,便起了一课,因为算卦不能算自己,会遭天谴,所以他当时算的对象是他养的那只鸡,卦象很奇怪,根据卦象显示说是有神人从东北方来,这只鸡会死于今日。我师父当时就懵逼了,他老人家的原话就是:“神人?老子做了一辈子道士,算卦不说十拿九稳也是不会有太大出入的,可是这神仙挂还是头一次,我倒要看看这是哪路神仙?说不准是来点化老子成仙的。哈哈哈。”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沐浴更衣焚香泡茶,等待这个所谓的神人登门。可眼瞅着都日上三竿了,茶叶都泡的没味了也没等来。他就犹豫了起来,是自己算错了?可是自己一向都是很准的呀?况且又是清晨请的第一课,是最准不过的。要不……要不出去迎迎吧,毕竟人家是神仙,这深山老林的走迷路了也说不定?
我师父就这点好,心宽,自我安慰能力极强。他就在自己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稀里糊涂的往东北方走去。
正走着,约莫也就是离道观一里地时,突然听到前面隐约的有打斗声和呼喝之声,他便警觉起来,当时那几年光景不好,军阀割据,到处都在打仗,虽然这里是人迹罕至的深山,但也保不齐来了什么土匪大王。当时我师父只听到了兵器招架时所发出的金属相交之声,并没有枪响,所以他就摸了上去。
等他到了事发地后,争斗之人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了斑驳的血迹。我是被我师父从树洞里找到的,当时我还在襁褓里,身边有一条血淋淋的断臂,断臂的五根手指死死的攥着襁褓的一角,师傅估计那条手臂的主人可能跟我的身世有关,根据手臂上的“吕”字纹身,给我取了这个名字,而那只鸡,也被熬成了鸡汤。
至于后来,从我三岁开始,成天就是背书、练功、打坐,枯燥至极,饭菜也都是些素山货,吃个鸡蛋就跟过年似的,时间长了嘴里都能淡出鸟来。到了六岁,我就天天盼着附近哪能闹个鬼闹个妖什么的,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师父才会带着我出山降妖除魔,最主要的是能吃上几顿肉,平时我想抓只兔子抓只野鸡打打牙祭老头子也不让,说不能杀生,我就暗地里骂他是个和尚。一年一年的过去,直到他羽化的那天,只是给我留下一堆道家典籍、法器和几句遗言就撒手人寰了,临终之时他让我去南苑镇投奔师兄六指神断汪道兴。
而现在,已经十九岁的我就坐在南苑镇外路边的一个馄饨摊桌前,看着一个满脸油腻的中年胖子喝馄饨。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师父留的那点钱早就花完了,加上赶路的奔波,腹中饥饿难忍,现在看谁都像馒头。看着那中年胖子吸溜馄饨那副销魂的样子,我真是……哎……
此人青衣白衫,须发整洁,略有几根银丝掺杂其中,鼠眉狗眼,狮鼻阔口,圆脸。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他可能是被我看毛了就翻了翻眼皮,放下手里的半碗馄饨,没好气的说:“看什么看。你认识我?”
“没有没有,我只是看大哥您天庭饱满,地可方圆,满脸的福相,定是大富大贵之人,不如我为您请上一挂看看流年啊?”我谄媚的笑着对他说。
谁知道那人只是拿眼皮翻了翻我,径自从旁边的条凳上扯起来一根幡子,我一看上面的字就知道完蛋了,幡子上赫然几个规整的楷书写着“铁嘴直断张半仙”。
“我晕……这是碰到茬口了。”我心里想着,但是嘴上还不能这么说,满脸憨笑着对那张半仙说:“呦,闹了半天还是个前辈。”
“就凭你小子那点道行,还想在这行混饭吃啊?”张半仙边说边把那半碗馄饨往我跟前递了递,我刚要接,他却又迅速的收了回去,自顾自的吸溜起来。
我知道他这是在戏弄我,当然我也是要面子的,忍着腹中强烈的饥饿感,强作镇定,直了直身板,扭头召唤店小二。
“小二。”
“诶,这位客官,您想用点什么?”店小二殷勤的回应
“你们这有都有什么吃的啊?”
“小店主食就是馄饨,还有酱肉和几道爽口的凉菜。您看您想用点什么?”
酱肉!一听这俩字我忍不住的擦了擦嘴角,依稀记得上次吃肉还是在两个月前,刚刚离开白石山时从山脚下捉了只野鸡,烤的那叫一个……算了想多了都是泪。
我从兜里掏出一块玉,在手里摸搓着,这块玉是我师父送给我的,是个扇坠子,虽然看质地不是什么极好的物件,但要说只为了换一口饱饭解馋,还是有点于心不忍,毕竟是我师父,我唯一的亲人留给我的念想。
我正犹豫着,谁知对面的张半仙看着我的玉佩说:“吃饭就得给钱,一块破石头能干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哼……”
他的话还没说完,店小二就赶紧说:“客官,小店利薄,只收现钱,不赊账。”
我心里暗骂那张半仙的八辈祖宗,好像我想什么他都能知道似的,难道是蛔虫成的精吗?
我轻咳了一声,把扇坠子装进兜里说道:“小爷我走累了,口渴的很,先来碗馄饨汤喝吧。”
店小二疑惑的问:“您就要碗汤?”
“怎么,不行吗?我又不饿。”这句话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不饿两个字刚出口,我那不争气的肚子立马就跟放炮似的响了。
喝完馄饨汤,好歹有点热乎东西下了肚,也不难么难受了,正要走,对面的张半仙也开始收拾东西,看了我一眼说道:“小子,你可是要去南苑镇呀?”
“是啊。”我没好气的回了他一句。
张半仙一撇嘴又问:“办事还是找人啊?”
我一听他这么问我就想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师父光告诉我我师兄在南苑镇,可也没告诉我具体的地址,我怎么找他呢?正好问问这个张半仙,都是同道中人也说不准会认识。
“不瞒前辈,我去探亲戚,他叫汪道兴,跟您也算是同行,不过要论名气可比您大多了,人称六指神断,不知您老认不认识呀?”我毫不客气的回他
“嗷……他呀……不认识,没听说过。”张半仙摇着头说。
听了他的话,我心里这个骂呀,今天碰上他,也算是我流年不利,刚想发作怼回去,谁知道他又开口了。
“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也不容易,这么着吧,给你指条明路。”张半仙背上褡裢拿起幡子继续说:“南苑镇里的盘子我差不多都采完了。没什么油水,你要是想混口吃喝就去董家碰碰运气,我听说他们家前些日子出了点事,你不妨去看看,看的好就看,看不好也别逞能,董家人善,家大业大的少不了你的好处。我要不是有急事出趟远门也轮不着你,就算你小子命好,我就当做善事了,你赶紧着吧。”
张半仙的这番话,硬生生的把我刚才已经酝酿已久的一连串的难听的话全都给噎了回去,什么叫我命好?还什么他做善事?弄得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是该怼他呀?还是该谢他?我就觉得不管什么话,只要一从他嘴里出来,就都不是象牙呢?只是我一愣神的功夫,张半仙已经走出去十几米远了,我只能讪讪地看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谢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