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一杯酒,夜雨十年灯”,离冬至日还早,玄藏还是要继续往南边走的,只不过上次走的是东南,这次走的是西南,缘分这种东西说不准的,或许早遇到,或许晚遇到,或许遇不到,但求一个心安。
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一杯酒,一件事,几句话,自然而然就成了朋友。
辞别了几个好朋友,顺风顺水,玄藏坐着船到了宜昌。
渡头岸边,人来人往,穿着各色的衣裳,有的光鲜,有的褴褛,有的红光满面,有的愁眉苦脸,有的刚上船,有的正下船。
空气里有鸡羊的臭味,木材的潮气,桐油的气味,榨菜的辣味,茶叶的清香,药材的怪味……
再加上男人嘴里的酒臭,女人头上刨花油的香气,便混合成一种惟有在码头上才能嗅得到的特异气息。
玄藏上了岸,来到了“玉楼东”稍作歇息,玉楼东的“蜜汁火腿”,不愧是名菜,在灯下看来,那就像是盆水晶玛瑙似的,闪动着令人愉快的光芒。
但是这个时候这偌大的酒楼竟然只有两桌,一桌是玄藏,一桌是在玄藏吃了许久到来的一群少年。
本来似乎店家想把玄藏赶走,但是玄藏在楼柱轻轻地留下一个掌印,再加上那个鲜明发亮的光头,店家就表示欢迎了。
只是过了一会儿,楼梯一阵响动,几个人大步走上楼来。
这几人年纪俱在四五十岁,穿着俱都十分体面,顾盼之间,也都有些威严,显然不是等闲角色。
这些想要包场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少年们,瞧见这几人,竟全都站了起来,一个个都垂着头低着眉,突然变得老实得很。
有的恭声唤道:“师父。”有的垂首唤道:“爹爹。”
哪知道这几人却瞧也不瞧他们的徒弟儿子们一眼,反而走到了一个默不作声的脸上有道刀疤的少年面前,齐地抱拳笑道:“这位莫非就是江小鱼江小侠么?”
江小鱼感到奇怪,眨着眼睛道:“我就是。”
当先一条白面微须的中年汉子立刻招手道:“店家,快摆上一桌酒菜,我等为江小侠接风。”
其他的几个少年一个个怔在那里,像是呆了。
一少年喃喃自语道:““玉面神判”、“鬼影子”何无双、“金狮”李迪,这城里的武林大豪,居然来的一个不漏,而且对他礼遇有加”
江小鱼吃完了整整一盆蜜汁火腿,终于忍不住笑道:“儿子们拿我当狗屁,老子们却对我客客气气,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可不可以说给我听听?”
玉面神判笑道:“犬子无礼,江小侠却莫见怪。”
又瘦又长,面色铁青的“鬼影子”何无双接口笑道:“我等受了一位武林前辈所托,要我们对江小侠务必要尽到地主之谊,这位武林前辈德高望重……”
江小鱼道:“他究竟是谁?”
玉面神判想了想,笑道:“那位前辈本令我等守秘,为的自然是不愿江小侠回报于他。”
江小鱼笑道:“你放心,我向来不懂得报恩的。报仇么,也许还可能,但报起仇来若太麻烦,我也就算了。”
玉面神判拊掌道:“江湖中人若都有江小侠这样的心胸,为武林开此古来未有的新风气,倒真的是人群之福……”
江小鱼道:“现在,你可以说出他是谁了么?”
玉面神判缓缓道:“峨嵋掌门,神锡道长。”
江小鱼拍案道:“原来是他……这一路上原来都是他,他倒没有忘记我……”
江小鱼埋头苦吃了半个时辰,才总算放下筷子,摸着肚子笑道:“肚兄肚兄,今日我总算对得起你了吧!”
玉面神判笑道:“酒菜都已够了么?可要再用些瓜果?”
江小鱼笑道:“我很想,只是肚子却不答应。”
玉面神判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我等总算不负神锡道长之托,已尽过地主之谊了。”
江小鱼眨了眨眼睛,道:“你话里好像有话……”
玉面神判霍然长身而起,缓缓道:“阁下不妨先推开窗子看看。”
江小鱼推开窗子一瞧,只见这一段街道上,竟已全无灯火行人,却有数十条劲装大汉,将酒楼团团围住。
再瞧这酒楼之上,除了邻桌一个和尚,也再无别的食客,只有个店小二站在楼梯口,面上满是恐怖之色,两条腿不停地抖。
江小鱼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这算什么?”
玉面神判脸色一沉,冷冷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神锡道长托我好生招待于你,我等便尽了地主之谊。但还有一人,却托我等来取你的头颅,你看怎样?”
江小鱼哈哈大笑道:“我这颗脑袋居然还有人要,这倒真是荣幸之至,但要我脑袋的这人又是准?你总该说来听听。”
玉面神判冷笑道:“你只需知道他有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已足够了。”
江小鱼目光转处,只见江玉郎等人俱是满面喜色,鬼影子等人却是面色凝重,满脸杀气。
这些人早已将他围住,这许多武林高手将他围在中央,他简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更何况他还有只手是和江玉郎连着的,他根本连逃都不能逃。
江小鱼长叹一声,苦笑道:“看来,今天我只得将脑袋送给你们了……一盆蜜汁火腿就换去了我的脑袋,这岂非太便宜了些!”
江小鱼望了望和尚又看了看店小二,忽然看到了楼柱上的一个掌印,看上去像是新印上去的,眼珠子转了几转,邪邪的笑道:“只是你们知道这酒楼中还有一个我的同伙吗?”
“金狮”李迪“锵”的拔出了腰边紫金刀,厉声道:“难道是这个和尚吗?”
玄藏听了这句话,抬起头来一脸懵逼的看着“金狮”李迪,又看了看江小鱼,却见江小鱼眼睛里略有愧疚,又瞄向楼柱上的掌印然后又看了看玄藏。
玄藏心里顿时明白了,却也不禁暗暗骂道:“真是个小机灵鬼。”
玄藏擦了擦满嘴油污的嘴说:“阿弥陀佛,能给个面子吗?”
“金狮”李迪狂笑道:“你说凭什么给你面子。你们佛门还管得到我们蜀中吗?更何况……”
玉面神判冷冷地瞧着他,突然自怀中摸出了对判官笔,那是对十分精巧的兵器,发亮的笔杆上雕着精致的花纹。
想来就是更何况玄藏死在这里,禅宗也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的了。
玉面神判手腕一抖,判官笔闪电般向玄藏咽喉“天突”穴点了出去。
这“天突”乃是人身必死大穴之一,纵然被常人拳脚打中,也是难以救治,何况是这等点穴名家掌中的纯钢判官笔,想必是认为江小鱼已经算是束手就擒了,只要解决了玄藏就行了。
眼看这发亮的笔尖已到了咽喉,玄藏连躲都没有躲,好似吓傻了一般,江小鱼顿时感到懊恼,心想“难道那个掌印不是他留下的。”
哪知就在这时,突听“叮”的一声,一只酒杯自桌上直飞而上,并且不偏不倚套住了判官笔的笔尖。
那判官笔去势是何等凌厉,酒杯又是何等容易破碎,奇怪得是,酒杯套住笔尖,居然还是完整的。
玉面神判手腕反似被震得麻了麻,大惊之下,后退三步,大喝道:“你究竟是谁?”
玉面神判手腕一震,笔尖上的酒杯直飞出去,直打玄藏的胸膛,他自信手上劲力,无论是谁,只要被这酒杯击中,身上必定要多个窟窿。
只听又是“叮”的一声,酒杯打在玄藏身上,片片粉碎。
江小鱼内心狂喜,暗道:“这下有好戏瞧了。”
玉面神判面色更变了,花惜香、白凌霄、李明生等人,拔刀的拔刀,拔剑的拔剑,一时之间刀光剑影大作。
“鬼影子”何无双身子也不见动弹,手里已有十余点寒光暴射而出。
玄藏脸色不变,手袖一挥,一股闪亮的银光飞射而出,暗器立刻被打飞,银光直射到何无双身上。鬼影子竟直飞过桌面“砰”的撞在墙上。
那股银光到这时才四溅散开,玉面神判远远便觉得酒气扑鼻,竟只不过是些酒!
众人不禁都变了颜色。
白凌霄等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各展刀剑,便要扑过去。
这时却又一个人飞身而进,只听“呼”的一声,接着“劈劈啪啪”一连串声响,白凌霄等人手里刀剑已全不见了,一个个捂着脸,半边脸色红得像是茄子,就在这刹那之间,这几个人竟已每人重重挨了个耳掴子。
江玉郎瞧见此情景,面色变得毫无人色。
而那人却已端端正正坐在何无双方才坐过的位上,左手拿着一个酒葫芦,右手却杂七杂八拿了一大把刀剑。
玉面神判心计最深,见又来了一个高手,在未知道这人来历之前,生怕李迪等人鲁莽闯祸,当下抢先一步,干笑道:“这位兄台贵姓大名?为何无端出手伤人?”
那人眼睛一斜,冷冷道:“谁是你的兄台,你是什么玩意儿?”
玉面神判勉强忍住怒气,铁青着脸道:“在下萧子春,江湖人称玉面神判。”
那人哈哈大笑道:“好个响亮的名头,你配么?”
笑声中手一送,将一大把刀剑全送到萧子春面前。
雪亮的刀头剑尖,在灯光下像是猛虎的獠牙。
玉面神判一惊之下,不由得伸手去接,再看自己手里那对判官笔不知何时已到了对方手里。
那“金狮”李迪没有吃过苦头,浓眉一轩,便待发作。
江玉郎在桌下扯了扯他袖子,悄悄说了句话。
李迪面色立刻也变得全无人色,失声道:“你……你便是‘恶赌鬼’轩辕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