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天眼里的光华动了动。
他看着秦九歌的眼睛,总觉得太熟悉太熟悉,好像熟到心坎里,却又一时想不起。
他开口,再问:“叫什么名字?师承何处?”
“这……”这一问,让秦九歌犯了难。
她的名字又不响,告诉他也无妨。可妄天那家伙性子那么狂,江湖上仇家肯定一堆一堆的,万一这弑城的也跟他有过节怎么办?她虽然恨他,但好歹这条小命也是他保下来的,做人也不能太忘恩负义的。
谁料秦九歌这稍稍地一迟疑,就被弑天看出了端倪。他晃身而过,伸手掐住了秦九歌的脖子。
秦九歌思想还没有转过弯,身体却习惯性地先有了条件性反应。她的手出掌如风,向弑天的脖子处劈去,同时抬脚连环踢,交替着踩、拦、套等动作,连贯且让人眼花缭乱。
弑天出手从容,一一应对,几招下来,秦九歌已明显地处了下风。然而弑天的脸色反倒越来越难看。他抽手快速地向秦九歌拍出一掌,逼得她退后几步,而他瞬间又回到了座位上。
弹指一挥,屋内的蜡烛全部点亮,秦九歌这才看清楚弑天的脸。
四十开外的年纪,一身黑色的流云烫金锦袍,面上五官端正硬朗。经过岁月的雕琢,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却是不怒自威。
“妄天是你什么人?”弑天一双森寒的眼睛紧迫盯人,此时的语气更是比刚才更冷上三分。
秦九歌的心里“硌噔”一声,已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说什么来着?瞎猫胡乱转两圈也能碰上死耗子,她胡乱诌两句也能一语中的。这命中率那么高,她前世买那么多彩票咋没中过一回呢?
正色,开口,字正腔圆。她道:“仇人!”
五指成爪,再次掐住了她的脖子。弑天的眼里明显出现了一丝不耐烦:“想怎么死?”
威胁!赤、裸裸红果果的威胁!秦九歌感觉那手一寸一寸地收紧,她的脖子一点一点地窒息,她的全身一分一分地没力。眼前的景象就像按快进键的影片,飞速地掠过她两世的点滴。
没这么容易死吧?
她心里一急,没想到心境反而开明不少,脑子里立马浮现一个物什的影子。心里叹一句天无绝人之路。要不是被掐着脖子,她估计要高兴得高歌一曲了。
谢天谢地谢祖宗,她怎么能忘了那东西。
右手上扬迅速地拔下她头上唯一的发饰--一根通体碧绿的碧玉簪子,尔后在空中划开一个弧度,飞快地刺向弑天的脖颈。眼看着那三寸长左右的簪子离目标还差些许距离,却不料在半路突然变化,伸长得有二尺有余,而且看似毫无杀伤之力,却是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弑天发觉之时立刻闪身,仍不免被那清寒的剑气断了丝缕头发。
秦九歌魂魄穿到这具身体之时,这簪子就在她的头上插着了。后来十岁时弑天教了她使用方法,但她却很少有机会用,这次小试锋芒,倒使她对这东西惊艳不少。
祖传的东西就是好,又能保命又能换钱一样都不少。
初尝胜利滋味,秦九歌喜上眉稍。她把玉簪,哦不,应该是玉剑,往斜下方一按,绛衣飘飘,倾泻而下的墨发萦绕肩头,终于有了几分侠女的味道。虽然在这之前她一直都认为她是。
“大叔,你枉为一代英雄,竟然欺负女孩子,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这两句话秦女侠倒说得一本正经人模人样,但接下来就开始人模狗样了,“你说你们至于吗?不就贪了你们十斤猪肉两个包子,我付钱不就行了嘛。不过最近手头……有些不方便,分期付款行不行?”
弑天恍若未闻。
她直直地盯着秦九歌的武器,愣是半天没回过神来。
多久以前的事了?那些肆无忌惮的少年时光,那些无拘无束的少年往事。那个明媚得像阳光一样的女子,手执惊鸿,脚踏山河,放眼天下。
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日月失辉。
没想到,多少年后,他又看到了那天下第一的神兵,那个女子最得意的武器,惊鸿。
难道?
他蓦地抬起头,目光射向秦九歌,眼内绽放出一丝异样的色彩。
算算时间,如姬的女儿若还活着,也该这么大了。可是,她这样子……除了那双眼睛之外,其它的怎么看怎么不像。
直接忽略掉秦九歌的喋喋不休,弑天一手将她蒙在脸上止鼻血用的衣袖扯掉,一手抹掉她脸上的血渍,使她那如花般娇嫩的小脸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那翦目琉瞳,那倾世风华,印刻了那女子的全部特点,却也融合了那男子的坚毅和桀然。这世间,还有谁,配得上拥有与她七分相似的眉眼,与她八分契合的风情,与她九分融恰的气质,与她十分一致的傲然?
如姬,你说说这是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十年。十年的寻觅,十年的隐忍,终不过是为了今日。
此刻,他得到此生最大的慰籍。
感谢老天,让他不至于死后无颜去见秦天,无颜去见如姬。
聒噪的秦九歌也注意到了弑天的不寻常。刚才还杀气腾腾的男子,转眼间便直盯着她的脸发呆,脸上还换上了一副温柔的神情。
那眼上蒙上的一层雾气,估计一遇到冷空气便会变成眼泪掉下来,缭绕着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含义。
难道……难道他误食了三聚氢胺五氧化二砷鹤顶红二恶英含笑半步癫三鹿奶粉?
不可能。
他又不是自己。
秦大女侠只能心虚地干笑两声,没拿剑的手慢慢地伸进了衣袖里。
妄天留给自己那么一大堆保命的东西,居然现在才想起,还真健忘得可以。现在趁他出神,正好攻其不备弄他个措手不及!
“九儿,干爹总算找到你了!”
弑天动手,九歌动手。
在那一瞬间,秦九歌迅速拔出瓶塞,冲着弑天的面上一洒,弄他个生旦净丑末,里外不是人……呃,贴切地说像白面书生,或者,白无常?
反正在撒毒粉的时候,秦九歌已被弑天雷得思维混乱了。那一声“干爹”够杀死她多少个活泼可爱的脑细胞啊。以致于此刻本该得意忘形加倍讨债的秦大女侠,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更加心虚地干笑两声。
“呵呵……呵呵……干爹?”
也不知是那白色药粉弄的还是确有其事,总之弑天此刻脸上的表情完全颠覆他阴森恐怖的杀手头目的形象。整张脸笑态可掬,清晰可见他眼角呈放射状的鱼尾纹。他被那粉弄得直打喷嚏,但仍热络地牵过秦九歌,并让她坐到了她觊觎已久的那第一把交椅上。
黑色的椅身,不知是用何种材木所做,但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好闻的木香。那椅的细节做工可谓精细,精细的镂空花纹,看过后就让人忍不住叹一句鬼斧神工。整张椅能容二人坐,造型大气简约,没有画蛇添足地镶嵌些宝石装饰,只用墨漆覆盖了一层,所以少了许多纸醉金迷的珠光宝气,但却更显得霸气。
秦九歌虽不是行家,但乍一看也知不是凡品。不过她此刻似乎没什么心思打这宝座的主意了。那突然冒出的干爹更让她操心一些。
她心想着,难道天上除了会掉馅饼、会掉林妹妹以外,还会掉干爹?
“……”她自己都对自己的想法很无语。
“啊嚏……九儿,干爹……啊嚏……干爹终于找到你了……”说了不到一句,弑天终于受不了鼻内的异痒,停下来有些痛苦地看着秦九歌,“九儿,你……你这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嚏!”
秦九歌用食指在弑天脸上沾了一些****,凑到鼻间闻了闻,尔后,整张脸笑得像花儿一样。不过是塑料花,假得不能再假。
她极其气短地掌控着双唇的一开一合,让它从牙缝间蹦出了三个字。
“去、蚤、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