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离村口不到半里的地方停了下来,余温的心越加慌乱了。
“哑叔,不是还没到么?”文尔雅喊道。
哑叔掀开了车帘,看着余温,点了点头。
“你们先坐着等会,哑叔可能有事要与我商量。”余温起身,出了车厢。
“小虎子,咱们也去看看?”
“还是算了吧,俺刚才看见阿温哥好严肃的样子,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时候就要好好听阿温哥的话!”
“哼,胆小鬼,你不去我去!”
文尔雅刚要掀开车帘,余温就又坐了上来。
“小雅,你得回去一趟。”
“不去小虎子家了?”
“我们刚才出来得急,忘记把我的小药箱带出来,小龙子受了那么重的伤,要是再不医治,命都要没了。”
“是啊,咱们出来的确实有些着急了。”
“所以你现在去咱们庄园把药箱拿过来。”
“为什么一定要去庄园?老渔夫爷爷家里也有药的。”
“哦对对,老渔夫爷爷家里也有药,你去老渔夫爷爷家里一趟,把要取过来。”
“让我一个人去吗?”文尔雅摸着缰绳跃跃越试。
“嗯,哑叔肚子疼,去方便了。你要是觉得闷,把小虎子也带上。”
“没有没有,不会觉着闷。”
“不对,我突然有些不放心你!”余温摇头,继而说道,“小虎子你帮我看着点小雅,她要是骑马没分寸,你回来告诉我!”
“好呀,好呀,俺一定会看好小鸭子的!”
余温下了车,文尔雅坐在马夫的位置上,拿着缰绳,小虎子坐在一旁,炯炯有神地盯着文尔雅。
“快去快回!”
文尔雅扬起马鞭,大喝一声,驾!
“小鸭子你慢一点,小心我去告诉阿温哥!”
“你要是敢说,我以后再也不做好吃的给你吃了!”
“那俺们骑慢一点儿,就慢一点儿好不好?”
……
马车刚走,哑叔就从陈家村的村口飞了出来。
“都死了。”哑叔打着只有余温能看懂的手语。
余温点了点头,想说些什么,可嘴里硬是说不出句话。眼前的那个陈家村啊,余温他常常去玩。他很喜欢那群朴素的农民,那群爱叫他阿温少爷的亲人们,他们从来没有向余温索要什么,就连那位叫做大牛的憨厚青年被抓进了牢房,他们也害怕连累了余温愣是没有将这个消息传到文家。
余温有将近两个月没去陈家村了,寒毒反复性发作,小周期来得快去得也快,大周期则来得慢去得也慢。
余温压抑着心中的悲痛问道:“都……都没了?”
哑叔上前扶着余温,点了点头。
“给太叔公发飞剑信,让他们务必拦下小雅和小虎子,等衙门里来人,收拾好了再让他们过来。”
哑叔点头,真气聚于手指间,凝出一把飞剑,随后写下一行字:
“突变,必拦雅、虎!急!”
哑叔指尖一点,那飞剑飞速离去,转眼就消失不见。
余温随着哑叔走进了村子,他从没见过比这还血腥的场面,残肢断臂,横横竖竖地倒在一地。
他们的面孔早已血肉模糊,分不清是谁,但那充满惊恐的脸色依稀能够看出来。
“他们是来杀人灭口的?”余温很难不把小龙子的事与之联系起来,他凭着记忆走到了小虎子的家里,小虎子的爹娘死在门外,小龙子则死在屋内。
他很是平静地在四处转了一转,目之所及,屋里凌乱得很,箱柜皆倒在地,还有个地方被挖出一个很大的洞,那里……那里应该就是小龙子藏银子的地方?
“他们果真是冲着银子来的,”余温想,“这些银子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小龙子到底是真从军了还是去做别的行当了?若真是从军,他是去哪里从的军?被安排做了些什么?”余温一脑子的问题,他恍恍惚惚地出了屋子,门外哑叔祭出了一杆锈枪,他正在凭着秘术去追寻这些杀人凶手的去处。
不久,哑叔便站了起来,对着余温微微点头。
“哑叔,我要活的,我要他们背后的人。”
哑叔点头,将锈枪插在背后,抽出了一杆木枪。
“当归城容不下他们,你把他们安置好再回来。”
哑叔转身,就要腾空而起,又听到余温道:
“哑叔,我想见见匪首。你去阳郡牢房把大牛哥救出来,陈家村就他们两个人了,大牛哥和小虎子都不能再出事了!
还有,若是你在那些人手上见到半袋子银子,也一并带过来。”
余温闭着眼睛走出了村子,他实在不敢看这些倒在地上的人,他颓废地坐在地上,低头沉思着。
在村前的转角,一位身着官服的青年,领着数十个捕快服饰的人赶了过来。
“大人,村口似是有人!”
“还有幸存者?”那白衣青年心口一热,不禁有些热泪盈眶,“一定不能是那群山匪,一定不能是!”
这一拨人如南风过境,呼啸而来,不一会儿就跑到余温跟前,余温听到声响,亦是抬头,正好撞见那青年的目光。
“是他!”那青年脑海中涌现出无数思绪。
白衣青年,姓剑名山南,京城人,是当归城的县令,满打满算已任职两年。
剑山南永远不会忘记初次见余温的时候,那时他刚刚来当归城赴任,便接到密报,说是杏山上的几位匪首内讧,正是攻破匪窝的最好时机。他当机立断,领了手下捕快,又去阳郡借了五十精兵,一路上是势如破竹,守山的山匪见到官兵立马就是投降。
等到他冲至山匪的聚义厅,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正谈笑着,见到剑山南来了,那少年起身,对着剑山南微微一笑。
剑山南时常会想,那微笑中有何意味,为何他能笑得那般自信,笑得那般理所当然。就像是在对他说,你来了,来得刚刚好,那我就走了。
剑山南是看着那少年领着少女离开的,旁边的老捕头告诉他,那少年叫余温,是文家的少爷。
后来,剑山南总在想这山匪的匪首为何无缘无故内讧?这山中的山匪又为何毫无抵抗就投降?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将这一切与那位微笑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再后来,剑山南的夫人得了怪病,请了全蜀州最好的几个大夫前来皆是束手无策,后来听人说文家的老神医才是全蜀州最好的大夫,只是他老人家年事已高,少有精力给人去看病。
剑山南原本是想自己去的,可又担心夫人,生怕自己一走,就是永别。他派了自家的管家前去,心想等请到了老神医再表歉意,哪曾想管家没把老神医请来,却带来了个翩翩少年。
那少年正是余温。
剑山南气得全身颤抖,却不好出气,只是盯着余温,看着他背着个小药箱缓缓走了过来。
“县令大人无须担心,在来的路上管家已经跟我说了夫人的病状,料想是一种呼吸上的急症。我虽无十分把握,但也有八九分的手段。”
“你不……能不救治?”剑山南说话语无伦次。
“大人不愿意让我救治?”
“愿意,当然愿意!”
余温哈哈一笑,“县令大人,您把夫人房间的丫鬟都撤了,把窗户也都开了,夫人呼吸困难,房里留不得人。”
“哑叔,我们进去。”余温见众人都撤了出来,随后又对着剑山南道,“若是大人对我放心,您也还是不进来为好。”
余温在剑夫人房中待了半盏茶的时间,出来的时候满脸惨白,被哑叔扶着。
“小神医,如何了?”剑山南急切地看着余温。
“没什么大碍,我在桌上留了药方,你派人去抓药,按照方子吃,不过几日就能好的利索,若是大人不放心,我明天还会来一趟!”
“放心放心,”剑山南口里念道,随即就冲进了房间,看着自家夫人脸色已是红润不少,安慰了她几句话,才想起把小神医给丢在了一边,又赶忙走了出去,却是寻不到人,还是管家说,文家公子已经离开了。
他着急忙慌地跑到了前院,却见文家的那辆马车咕噜咕噜地走远了。他猛然想起之前跟余温的对话:“他方才说的是‘若是不放心,他还会再来’,而我答的却是放心,他以后都不会再来了?可是,我究竟该说放心还是不放心?”
剑山南凌乱在晚风中。
不过让他安心的是,余温在第二天还是来了一趟。天还蒙蒙亮,余温背着个药箱敲响了剑府的的门,他给剑夫人把完了脉,说没什么大问题,便要起身告辞。
剑山南自然不会答应,要留余温多待会儿,连声说至少要待到午膳再走。
“大人有说不知,我今日之所以这么早来,是怕误了上学的时辰,我们书院的那几个先生可不是容易糊弄过去的,非得扒了我一层皮不可。这午膳啊,有缘再吃,有缘再吃。”
余温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等过些日子,剑山南领着夫人去了文家,要当面道谢一番,只是那天余温正好不在,剑山南没坐多久便因为衙门的事又匆匆赶了回去。
又是好几天,剑山南闲来无事,听几个账房聊天,正好聊到余温,说那文家公子得了怪病,连文家老神医也断定,他是活不过二十岁!
剑山南听罢,心上一阵恶寒,恍惚着办了点差事,回了家中,又将这事说给了夫人听。两人在房中为余温难过叹息,连晚膳也吃不下。
他们一大早就赶去了文家庄园,剑山南见到余温,话还没说上一句,就是抱头痛哭,之后二人各述衷肠,一谈竟是一天。
往后的日子两人便越发熟稔了,最喜欢坐在一起聊些琴棋书画,说些山水逸景。
剑山南最喜余温写的字,书法中尽是飘逸。而他最爱得是那一句诗,被他挂在书房,爱不释手,常常是一捧便是一个时辰,这诗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余温说,诗是好诗,人是好人,好诗赠好人,真是绝配。山南见南山,必是悠然,而南山见山南,又何尝不悠然?
剑山南常常对夫人说:“我这当归城真是来对了,遇上了贤弟这样的妙人,是我一生之幸。”在一声声感叹之后,他眼眶有些湿润:“安安,就是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