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是个热情好客的性子,平日里总想请个三五好友家中坐坐,偏偏她那些好友又都爱折腾,回回来都得将好好的屋子弄得跟刚遭过贼似的,是以每回收拾起来都相当费时。
好在这次有了个帮手,虽是小了点,不过聊胜于无,两人紧赶慢赶才终于在李夫子端饭上桌时收拾妥当。
午膳是三碗热面,白花花的面条间点缀着几片焦黑的菜叶,腾腾热气扑面。
三人围坐于桌前,桌上摆着一盘切得整齐的咸菜。
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不出意外,悉数断了。又试了几次,仍旧如此。
叶灵索性端起碗来喝,这次面条终于吃到嘴里了,感觉软趴趴。
而且,好像没放盐。
她瞅了眼桌上那盘咸菜,又看看吃得津津有味的母子,默了默,端起碗来一口气把面吃完了。
她有点想娘亲了。
——
皇宫,御花园。
几个宫女端着各色菜肴,低眉顺眼地匆匆走过,最末那名宫女忽然以手掩住口鼻。
“阿嚏!”
这声音其实不大,可放在安静少人的御花园中就不一样了。
最前边的宫女厉声教训道:“安静点,惊扰了主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是。”
几个宫女停也未停,领头的宫女没再说什么,只是走的更快了些,最末的宫女闲着的手揉了揉鼻子,只得加快脚步跟上。
宫女们到了一处凉亭,远远望去,只见一黄一紫两道身影相对而坐,再走近些,便见两人之间是一副棋盘,黑子白子各占据了半壁江山,看起来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黄衣者两鬓斑白,双目混浊,周身似乎缠着淡淡死气,明明是一国皇帝,却是形容枯槁,神色间隐现癫狂痴态。
反观紫衣者,手摇羽扇姿态闲适。双目扫了眼棋盘后,随意落下一子,皇帝看着棋盘良久,忽的双目一亮重重落子,接着得意大笑。
“哈哈哈,如何!寡人棋艺如何啊!”
“陛下虽只学了半日棋,可这棋艺却已远在臣之上。”
“国师倒是会说话。来人,将这些撤了,布上酒菜,寡人今日要与国师痛饮几杯!”
几个宫女手脚麻利地收拾完残局,换上八仙桌,端菜的宫女一个接一个进来又出去,不多时,桌上已摆满了各色珍馐。
待最后一道菜上完,皇帝叫住欲走的宫女。
“你给国师斟酒。”
那宫女似乎愣了愣,赶忙欠身行礼。
“是。”
宫女低眉顺眼地执起酒壶往紫衣者,也就是国师酒盏里倒满,然后退到凉亭角落里。
交叠的双手在轻微发抖,身侧宫女注意到,以眼神询问,她摇了摇头,看了眼悠然自得的国师,复又垂下眼,神色不明。
吹入凉亭的风由闷热渐转寒凉,日头西斜,酒过三巡。
醉的几乎不省人事的皇帝被宫人们抬回寝宫,临走前还不忘安排宫女照顾国师。
紫衣男子还是那副闲适样,皇帝走了,他反而一杯接一杯喝开了,颇有千杯不醉的架势。
角落里的宫女走出来,拦住男子欲继续倒酒的动作,清冷的语气平静无波:“大人不能再喝了。”
男子仰头看她,她这才发现其脸上已有酡红,目光迷离,接着头颅一重,磕在碗碟上,没了动静。
空气中似响起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宫女一把背起比她强壮得多的男子,毫不费力地离开了凉亭。
国师时常来宫里小住,是以宫里专门为国师准备了住处。
她背着紫衣男子回了他的住处,忙活了一通出来,已是傍晚。
不出意料,外边有人等着她。
“你怎么不杀他?你不是要报仇吗?”
锦衣华靴的青年依靠着花树,一见她出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宫女仍是低眉顺眼的模样,只低声说:
“南公子,你似乎管得太多了。”
“我管得多?”青年像是听到什么极其可笑的事,呵呵笑了两声,向宫女一步步逼近:“叶清琬,我可是你师兄。”
“空口无凭。”
“那师兄告诉你这仇人身份时不也无凭无据?你怎么就信呢?”
青年在宫女一步处停了下来。
叶清琬抬起头,四目相对。
“谁说我信了?”
——
废宅。
女童顺着墙边的树安稳落在地面上,拍拍手上灰尘,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这间屋子尤其漆黑,不知什么原因窗子都被木板封死,一点光都透不进来,关了门,可就真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女童昂首阔步,借着门口的光往阴暗处走了几步,记忆里那儿应当是有张桌子的。
咚的一下,女童一手捂住自己巨疼的额头,弯了点腰,另一只手还不忘在桌底摸索,很快摸到一枚卡在缝隙中的珠子。
拿到了。
叶灵从桌下慢慢退出来,一转头直身,不知又撞在了什么格外坚硬的东西上,额头再次受创。
她抱着头痛呼出声,这时一道颇有些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没事吧?”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脑海里很快浮现出一张骷髅面具来,她甩甩头,回道:
“你看我这样子像没事吗?”
“我看不见。”
“……”
两个小孩最后摸黑出了屋子。
阳光下,骷髅面具越发惨白,反衬得两个瞳仁越发黑亮。
叶灵盯着小孩脸上的面具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了句:
“闫尚,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你来就是为了这珠子吗?”
异口同声地说完,两人却又同时沉默了。
太阳进了云层,周遭霎时阴暗下来,阵阵凉风吹得女童浑身发冷,她搓了搓手臂,看了一眼面具小孩,说:“我得走了。”
“我是偷跑出来的,所以……”
“嗯。”
她都没说完呢他嗯什么。
奇怪地瞟了眼动都没动的面具小孩,她自顾自许诺道:“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玩的。”
她说着就要走,但没走几步却又走了回来,跟他藏在面具后的漆黑瞳仁对视片刻,忽而一笑。
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油皮纸包,鼓鼓囊囊的。她把东西往面具小孩怀里一塞,解释道:
“喏,这是蜜饯。我不爱吃,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