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打在马车青布顶棚上“沙沙”做响。
马车壁上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发着悠悠淡淡的光。
冷月裹着披风,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她沉静地坐在马车一侧。
温言坐在她的对面,默默地盯着冷月头顶方向的那片黑暗。
“妹妹下午就去了,父亲和母亲守着,未让人知晓。”良久,温言才沉声说。
“你父亲和你母亲同意了?”冷月抬起头来看着温言。
温言这才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冷月的脸,巴掌大的脸上,一双黑色悠沉的眸子定定地看进他的眼睛里。
温言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下来,不似刚才那般慌乱。
温言看起来面上淡淡的,只露出一丝悲凉,但天知道温言心中乱极了,他其实才是九岁的孩子啊,没遇到过这种事。
故做镇定,故做镇定啊!
特别是在冷月面前,一定不能看出来他不堪大用啊。
温言看着冷月一点也不慌乱的神情,心下也定了。“昨日,我就和母亲说了你的身份。”温言停下来看了一眼冷月,冷月也正看着他说下去,黑暗中眼神好像比夜明珠还亮。“父亲也知道了,他们想见你。”
然后,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了。
冷月到温家平时走两盏茶的功夫也就到了。
今日****,马车前面挂着引路的灯笼早就被风雨打灭了。
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车夫赶着车堪堪走了快三盏茶的功夫,马车才停下来,是温家的后门口。
掀起车帘,温言先一步跳下了马车,撑起了伞。
车夫下了车,把下马车台级放在马车下。
只见车上下来一个全身包在黑披风的小小的身影,看不来面貌,踩着下马级走下了马车。
温言把伞罩在冷月头上,黑漆的后门打开,闪出了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厮,小厮迎了他们两个人进去,在他们身后抬手关上了门。
温言接过小厮手上的灯笼,对小厮说,“你守着这里,有人求见的时候赶紧来报。”
“是,小少爷。”小厮应声退下。
温言一手撑着伞举到冷月头上,一手掌柜着灯笼,两人没入黑暗中。
走到温秀的闺房门口,门口守着一个丫头。
冷月细看,是前两次喊她吃饭带路的丫鬟,她叫银川。
“小少爷,未曾有人靠近过。”银川丫鬟屈膝向温言行礼。
“守在门口。”留下一句话,就只见到温言侧身撩起了门帘,身边一个小小的黑披风的身影进了门里,然后温言跟了进去。
门帘在他们身后垂下来,把他们的身影挡得严严实实。
进了屋内,冷月过了一会儿才适应屋内的亮光。
绕过屏风,冷月走到了温秀的绣床前。
秋氏坐在床前的绣墩上,一个中年男人站在秋氏的旁边,微微搂着秋氏的肩,低声安慰着她。
秋氏双眼红肿,头发微微有点散乱,不住拿着帕子掩着脸低低哭泣两声。
冷月看向床里。
温秀穿戴地整整齐齐躺在床上,了无生气。
穿着锦绣的襦裙,梳着儿童的两个圆发髻,久病而瘦得塌陷的小脸也被抹上了淡淡的胭脂,显然已经收拾打扮好,等着出殡了。
“冷月,这是我的父亲温随仕。”温言出声打断了这个悲伤的氛围。
听到温言的声音,床边的两个大人转过头来看向他们。
温言的父亲冷月是第一次见。这个中年男人白白净净,儒生打扮,和温言一样,温文尔雅。
温言的五官像是温随仕的多一点,清秀俊雅,很耐看。
“伯父伯母。请节哀。”冷月走到温言父母面前,刚屈膝下去行礼,温随仕就上前一步赶紧扶起了冷月。
“不敢不敢,女帝陛下。”温随仕对冷月作了个揖算是行礼了。
“伯母,多谢相助。我不会辜负温言的。”冷月认真地看着秋氏说。
秋氏的眼泪像雨水一样流了下来,转头看着床上的温秀,“温秀等着你见最后一面。到晚上天黑了,我才让言儿来接你。”
冷月上前一步,对着床上的温秀,轻轻地说,“温秀,你放心地去吧。我会照顾好你的哥哥,孝顺你的父母。”
听及此,秋氏已经泣不成声。
温随仕只好搂着秋氏的肩,一下一下地安慰她。
“小少爷,后门的小厮来报,说是清云寺的空明大师抬棺求见。”门外想起了丫鬟银川的声音。
“让小厮请进来。”温言转头对着门外的方向吩咐着。
“父亲、母亲,和妹妹好好告别吧。”温言对他的父母说道。
“我的秀儿啊……”秋氏闻言低低地抽泣起来,拉着温秀的小手一遍一遍抚摸着。
温言从一旁温秀的箱子里拿出一套温秀曾经穿过的衣服递给冷月。
冷月接过衣物,闪身到一旁的小隔间去换衣服。
此处只剩下温言他们三人。
相比秋氏的痛苦伤心,温随仕稍微冷静一点,他问温言,“言儿,你真的不后悔?你选的这条路会很艰难,也有可能不会成功。”
“她会成功的。孩儿愿意追随她,不会辜负父亲母亲的教诲。”温言的眼里闪着坚定的光芒。
冷月穿戴好温秀的衣服从里间出来,又在梳妆台上坐下,对着菱镜,把脸色涂得惨白了一点。
“小少爷,空明大师到了。”银川在外面禀报。
“有请。”温言说着迎向门口。
“阿弥佛陀……”门帘打开的时候,一个老和尚走了进来。
后面跟着两个年轻的僧人,抬着一个小小的棺木,棺木放在离床不远的地方,然后站好,双手合十看着空明。
“大师。”冷月走过去,向空明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阿弥佛陀……”空明也双手合十还了个礼。然后空明走向了绣床,对着秋氏和温随仕说,“请施主节哀。上天有好生之德,温家小小姐必会轮回投生好人家。”
“大师,请超度我妹妹。”温言也对空明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阿弥佛陀……”空明对着温秀,口中念念有词,念了一段经文。
“小施主,请了。”空明对着温秀双手合十,然后后退一步。
后面两个僧人上前一步,小心地搬起温秀的尸体,放进了他们带来的小棺木中,然后小心地盖上了棺材盖子。
“施主,请节哀。明日老纳再请水陆法会。阿弥佛陀。”空明对着秋氏他们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了。
两个僧人抬起了装着温秀的小棺材,跟在空明身后也走了出去。
“秀儿……”秋氏哭着想追出去,却被温随仕按着肩膀劝住了。
“银川,你去请老夫人来一趟,就说空明来过,秀儿的病有起色了。”温言沉声对着门外吩咐了一声。
“是。”只听到银川离去的脚步声。
“父亲、母亲,妹妹会安葬在我们为她早就准备的那块地上。不过现在还不能为她立墓碑,等将来再给她立吧。”温言的声音有点悲凉。说完他看了冷月一眼。
冷月走到秋氏和温随仕的面前,慢慢地跪下来,磕了三下头,“父亲、母亲,以后我会替温秀好好孝顺你们的。”
“我的秀儿啊……”秋氏哭着过来扶起了冷月,把她搂在怀里放声痛哭。温随仕眼里也闪着泪花。
冷月被秋氏紧紧搂在怀里一动也不动,她任凭秋氏放声痛哭,抒发着心中的丧女之痛。
过了好久,冷月才从秋氏的怀里退出来。
冷月走到温秀床前,脱掉鞋子,拉开锦被躺进了被子里。
秋氏擦拭了一下眼泪仍旧坐在床前的绣墩上,温随仕和刚才一样,站在秋氏旁边。
“老太太到。”冷月刚在床上躺好闭上眼睛,就听银川在门外通传。
“我的孙女啊……”门帘刚被掀起,就听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扶着一个丫鬟的手走了进来。
“奶奶。”温言赶忙上前去另一边扶住了温老夫人,也就是温言的奶奶,温随仕的母亲。
“母亲。”秋氏赶快从床边的绣墩上站起来,把温老夫人让到绣墩上坐好。
温老夫人看了看温秀,见温秀闭着双眼躺在锦被里,被子盖住了半边脸。
这个可怜的孙女,从出生就身体孱弱,到了现在更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着要没了。
温家出生的女孩不多,温老夫人自小就很疼这个孙女,这个孙女也聪明可爱,病得不重的时候还经常到她屋里陪她说说话。
眼看着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温老夫人是心急如焚。
更让温老夫人操心的是,她年迈的婆婆温家老太太更是喜欢这个重孙女,更是疼得和眼珠子似的,一有好吃的就往温秀屋里送。
这个节骨眼,老太太也病倒了,如果温秀撒手去了,这老太太恐怕会受不了打击,去日无多了。
老太太可是温家的老祖宗、老太君,有老太太在,京城的温家大老爷就会照应着温家二房。
如果老太太出了什么事,大老爷怪罪二房照顾不力,以后因此结了嫌隙,可就不好了。
一时间,温老夫人也是焦急万分。温二老爷,性格偏懦弱,除了整天在老太太屋里侍疾,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仕儿,刚才我来的时候看见清云寺的空明大师,他的两个弟子还抬着棺材。是不是他的抬棺作法,有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