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弟两人随意的搭着话,并排走在金陵城城南的道路上。
由于这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加之人杰地灵的龙脉所指,金陵城乃是江东最为富庶繁华地之一,更有秦淮一水绕城而过,粉黛千金随水流的说法。
城东乃是一直为人津津乐道的千古风流地,城北为府衙驿馆所在,城西有着良田万亩亦是富裕人家的府宅选址,城南则是平常人家的聚集地。
半旧巷子,寻常人家,烟火灶台,才得至味。在城南的小巷子里有着最为平淡的生活,有着最为真挚的情感,也有着最为念念不忘的人间美味。
一路走来,二人竟有些乏累,见此路边仅有一个小摊,已有早来的两个客人坐在了矮桌边,也不管是卖什么的,便顺势坐在了剩下的两条长凳上。
一直在摊前忙碌的摊主,看见有新客,急忙放下手上的活计,脸上堆着笑熟练的问道“您二位的八宝粥加糖还是不加,加红豆还是加红枣,或者两样都加?”
白望龄和玄慕年二人,这才意识到原来是一个卖八宝粥的摊子。
要是在平时,八宝粥可是个难得的好东西。只不过到此时,两人已吃了不少东西,对这八宝粥实在提不起兴致来。碍于已经坐了下来,又不好意思拒绝等在一旁的摊主,况且吃东西是假,休息是真,便随意点了两碗。
“两碗八宝粥,都加糖,一碗加红豆,一碗加红枣”玄慕年随意说道。
“诶,两位客官稍等”摊主用腰间围裙擦了擦手,做八宝粥去了。摊主的动作娴熟,虽然年纪看上去已经过了半百之年,但是在摊前忙活起来却是灵巧。掀开锅盖的时候,白色的雾气登时升腾起来,随风刮到大街上,弥漫了半个巷子。
早来的另外两位客人已经将碗中的粥喝尽,在懒懒的太阳下,露出果腹后特有的满意之色,互相交谈起来。
“嘿,张小三,你听说了最近的那两件怪事了嘛?”
“两件?我就听说了一件呀,还有的是哪一件?”得知自己的消息竟然少了一则,张小三有些急切把身子往另一人身边凑了凑,盘起了一条腿,专心的加入了这场讨论。
握有他人所不知的消息,这自然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你听说的是前两天粮仓的那件事吧,还有一件是昨天才发生的。而且比粮仓的事,更邪门。
之前县衙的公粮一直都会被偷,可是贼人一直都抓不住。也是,那么多个粮仓,又不知道那贼几时来,这叫官兵们如何看守。总是看了这儿,丢了那儿。就像是猫捉耗子一样,官兵们日夜把守也看不住。这些老猫都被耗子忽悠的团团转。
两天前,等衙役打开仓门清点粮仓的时候,本来也不指望能有什么发现。进去之后,竟发现那贼在里面呼呼大睡,作案工具都在散落身边,当时就叫来了官差把人带走了。那人到了公堂之上,还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偷到一半就睡着了呢。”
“害,田小四,你说的我都知道,堂审的时候我还去看了呢,你快说说,昨天发生了什么?”
“别急别急,这不就说了嘛。昨个儿一大早,就有一个汉子,披头散发,赤着脚,一路叫吼着跑到县衙击鼓。青天大老爷立马就升了堂,那个汉子跑到堂前跪下就是一通磕头,额前都流了血还是在不停的磕,就像着了魔一样,大家都看傻眼了,等大老爷反应过来,让衙役把他拉起来,问他发生了什么?他语无伦次的,说自己杀了人,还说自己见到了鬼。这时大家才发现,他居然是个疯子。
本来,大老爷想把他判个扰乱公堂之罪,打一顿,给点教训也就算了,能和疯子较什么真呢?一个眼尖的衙役却发现,这个汉子腰间挂着一把短刀。那短刀边上还残留着发黑的血迹。
拿出那把刀来,刀锋冷冷发光,是一把极快的刀,虽不说削铁如泥却也是一把剁骨尖刀。人们当下就起了疑心,一个疯子身边怎么会带这么锋利的一把刀呢。
据说啊,那衙役当时看着刀就觉得头晕目眩,很不舒服。看着看着,突然一下,就抓住那汉子的衣襟说是要为自己的兄弟报仇。好不容易众人才把他拉住。大老爷急传仵作,来验刀,你猜怎么着?”
“贤弟,都这个时候了,你可就别吊我胃口了,快说说,到底怎么样?”
田小四看张小三愈是着急,越要吊吊张小三的胃口。坐在一旁的玄慕年都有点想要让他快些说下去的冲动。田小四慢条斯理的说“我嗓子有些渴了,得来一碗八宝粥润润喉咙。”
“老板,再来一碗八宝粥,老样子。”张小三立刻加点了一碗。可见是有些着急了。
老板应了一声,故事才得以继续下去。
“仵作比对了这刀,根据这刀血槽的位置,断定这正是前几天杀死衙役顾小川的那把凶刀。也据此断定,这刀的主人,也就是堂上的疯子,就是那个屠人魔,李横子。
这个李横子,都在城郊闹事好几年了。悬赏告示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始终没有什么消息,就算有了消息,也没有人真敢去捉他呀。弄得居民晚上都不敢从那地方过。偶尔有不知道情况的过路人从那里过路,要是碰上他那可就完了。
几天前,李横子又在晚上出来抢劫,截住了一个回家奔丧的小伙子。小伙子苦苦哀求,说那是他爹的棺材本,等着这钱回去发送。李横子哪会理会他,顾小川正好在府衙里值完夜班回家路过,听见小伙子的哭声,寻到跟前。
接下来的,唉,我就不说了。那李横子见自己杀了官差,赶紧跑了。那小伙子也没看清到底是谁杀的顾小川。
本来以为这案子又是悬案一桩,可不曾想,昨个儿,李横子变成了李疯子,自己跑到了县衙来报官。”
“要我说,这一定是,顾小川的在天之灵,非要找到罪魁祸首才肯安息呀!”
“谁说不是呢。”
老板端了三碗八宝粥来。“客官,你们的粥来了。”又喃喃的说“小川是个好孩子,可惜了啊。”似是对这四位客人说的,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三人端过各自的八宝粥,用小勺搅拌着未化开的白糖,只听得紫砂勺与紫砂碗摩擦的沙沙声。
虽叫做八宝粥,可配料并不只有八味,随着各地的风俗习惯以及爱好,原料构成并不一致。粗略看去便能分辨出糯米、赤豆、扁豆、红枣、桃仁、花生、莲子、桂圆、松籽仁、山药、百合,枸杞子、芡实、薏仁米等十几味原料。
舀起一勺,送入口中。几个时辰的文火炖煮,让所有食材的味道彼此融合,不能分辨出彼此,而只有一种综合的,集合大成的香味。温暖的粥驱散了初春的寒冷,丰富的味道绵远流长。
夜半。
到了二人干活的时间了。
玄慕年猛地被撞了一下,虽然被撞的不是很重,却觉得一阵阴风从身边划过。心中正纳闷,抬起头看见一个少年,年龄约莫二十岁上下,眉目俊朗,是一个挺好看的后生。
“对不起了啊,我捡到了人家的钱袋,得给人送去。”少年停下脚步,回过身,弯下腰,鞠了一躬,语毕,便向前跑去。
“师姐,他好像就是。。。”
“愣着干啥,追上去呀”
少年跑了一条巷子,终于追上了一个脚步匆匆的路人。与两人预料的并不一样,少年并没有叫住那人,而是将钱袋向那人的脚间砸去。
路人感到被砸了一下,先是咒骂了一声。随即看见了自己的钱袋,便立刻转变了脸色,自语道“幸亏被发现了啊,不然我这一年的买卖算是完了喽”
“也不谢谢小爷我,早知道不帮你了,哼”说完,做了一个鬼脸。
少年转过头,对两人言道“我看见地上有一个钱袋,就给他送去了,反正我留着那钱袋也花不了了。不如做做好人好事了。”
“你是顾小川?”白望龄问道
“是啊”,顾小川满不在乎的肯定道,又愣了一下,反问道“你们能看见我?”
白望龄和玄慕年点点头。
“哦!看你们穿的一黑一白,想来就是地府里的黑白无常了吧!本来以为黑白无常是两个老头,没想到。。。还挺好看的嘛”
虽然知道顾小川是在拿自己打趣,白望龄也并不生气。看见少有能对自己的死亡坦然接受的人,还有点不习惯。“看来你已经知道自己死了。”
“我早知道了,那么大一把刀,从我这里穿到这里我能不知道嘛?我又不傻。”少年脸上稚气未脱,黑衣男子有点怀疑自己之前对他年龄的猜测。少年人一般都是最惜命的,看来这位顾小川对于生死的概念,不是太超脱就是还不清楚死的意义。只好问道“你今年贵庚?”
“呦,还有您二位无常大人不知道的呀。”少年打趣道“是不是得核对一下,万一勾错了魂,回去要被扣俸禄呀?那我就告诉你们吧,在下顾小川,金陵人士,酉未年生人,今年一十八岁。我都告诉你们了,平等起见,你们是不是得要告诉我你们尊姓大名呀?不然一路上,我都得叫你们,黑无常大哥,白无常大姐,多别扭呀。”
“我是白越,字望龄,他是我师弟,玄殷,字慕年”
“原来是白大姐和玄大哥,我说,你们的姓和衣服颜色一样,还是你们衣服和你们的姓一样?”
“你话怎么这么多,这一路长着呢,我们路上慢慢聊。”玄慕年拍拍顾小川的肩膀,示意要跟着二人离开了。
“哎哎哎,这我可知道,我还有两个时辰可以逗留在人间,你们来早了。”顾小川得意的说“你们来早了可不关我事,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可以跟着我,我不嫌你们碍事。”
白望龄看了看时辰,还真是如此。无奈的笑了笑,只得说“那你早干什么去了?有空给人送钱袋,不去把自己的事办了?”
顾小川想了一下,笑道“我这不是怕,留给那件事的时间长了,说不定我就舍不得走了嘛。”
二人跟着顾小川拐过好几个巷子,往城西方向走去。见到一堵灰色围墙,便站住了。
“怎么不进去了?穿个墙对你来说又不难。”玄慕年抱着手问道。
“还是算了吧。不进去了吧。”顾小川一改之前的玩笑语气,言语充彻着苦涩。
“小子,你玄大哥我可提醒你,一个时辰可不长啊。”
“进去又能怎样呢,我已经错过了一生,我从没有和她说过话,她甚至从来都没有看过我一眼。就只剩下这一个时辰还能做些什么呢?”顾小川紧攥双拳“她常常从甘雨巷巷口路过,我每次巡街时,便特意绕道那条巷子口,一家卖八宝粥的小摊前,等着她的出现。
每次看见她,我就立刻背过身去,假装是在喝粥,其实我只是不想让她知道我在看她,但是就算只是知道她从我的身后走过,却也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就被填满了。心中默念着数字,等她路过我之后,我才会急忙转过身去看上一眼她的背影。她出现的很准时,我虽然常常可以见到她,我想在她眼里我只是一个闲散的衙役吧。这些年来,那家粥店老板都已经和我很熟了,可是我在她眼里不过一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