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小妍回头对琴师说“源哥,等等我,我向坊主讨了银子就来。”琴师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小妍打断了。“我们这一路都需要钱呀,我虽然攒了一些,但要是多一点,源哥你也可以少辛苦一些了。”说完,便去寻找坊主的身影。
才一转眼的功夫,坊主便不见了人影。小妍,提起罗群,登上石阶,向歌舞坊跑去。满心里欢喜的想着,用不了几天,自己就可以永远离开这个地方。在这里长了十几年,每一处青草石阶都有自己的回忆,就要将这些过去全部抛下,虽有不舍,但这些不舍很快就会被将到的新的生活所取代。
进了坊厅,坊厅一如既往的热闹。酒气弥漫,混合着粗劣的檀香,酒客围坐在桌旁,借着酒意涨红了脸,嬉笑着脸让怀中的歌女喝下一杯又一杯的新酒。年纪较小的歌女,不胜酒力,脸上早已绯红,却仍喝下一杯接一杯。
小妍见到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兀自心想:我方才还道,今天客人肯定都去岸上了,没想到,才这一会儿,就坐回了坊屋。转身看去,坊主正在柜台前与一位客人算着银子。小妍整了整心神,径直走上前去“坊主,你先把银子给我吧。”小妍也想过,坊主可能会借故拖延,也准备好了应对之策。可是,超乎她预见的是,坊主好像没听见一般,继续和那客人聊着。
小妍心想,可能是听见她来要钱,这才故意不想理她。只得站在一旁,等那客人离开之后,好言好语的继续道:“坊主,把银子给我,我这就去伺候那位大恩人。”再看坊主,仍旧没听见的模样,粗短的十根手指继续灵活的拨动算盘珠子,时而停下右手,在账本上记下几笔。小妍对此也见怪不怪,坊主虽然怎么识过字,可是对于账目从来不会出错。已经缴清的账目就画个圈,还未缴清的就画个差,除此之外,还发明许多其他的符号。
“我第一次赚这么多银子,人家想看看嘛。”小妍把身子扭成不太自然的样子,不由得说,有的时候,这招还是很好用的。可是坊主还是不去理会小妍。小妍站在一旁有些懊恼。
坊主送走了客人,又重新回到柜台前算起了账。
“那我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就走。别让客人等着嘛”小妍不甘心,又打定主意要再试一次。掏出腰间的丝巾,无意间向坊主的身上挥去。丝巾上的桂花香气,随着手绢的挥舞,向着指定人的脸上飞去。小妍相信,香气是真的可以袭人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恩客,被她用丝巾一挥,连魂都被勾走了呢?
小妍对于丝巾挥舞的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正好在坊主的鼻尖前一寸的位置划过,足以引起注意,又不会太过亲密。这下小妍心里打起了鼓,有几分怀疑今个儿坊主,是不是要吃斋念佛了,怎么这般的不为所动。
“那。。。不给我银子,我就坐在这儿,不去伺候客人了。”坊主对于钱财之事,一向是极为在意的,对于各路客人都不敢稍有怠慢。小妍语气也软软的,丝毫没有震慑力,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撒娇。
见坊主仍旧像是没听见一样。小妍生气的转过身去。竟看见自己的朱雀台被一个来了不久的小丫头占了。这朱雀台,一直都是舫牌子的专属,只有舫牌子才能在朱雀台上跳舞。萍姐姐站在上面跳过舞,萍姐姐走后,朱雀台便成了小妍的专属。如今看到象征着自己在这个坊子里第一无二的身份地位的台子被占了,自是气愤不已。
“小敏,这是我的台子”小妍走到朱雀台前,怒气冲冲的说。
那叫小敏的姑娘并不理会她。
“你快下来,我平时没有亏待过你。小心被坊主发现了,有你的苦头吃。”虽然小妍不想再做太多的牵扯,但是看见自己千辛万苦,不知跳了多少日日夜夜才得来的朱雀台,就这样被抢了去,还是不肯罢休的继续纠缠。
小敏抖开折扇,折扇上的流苏,手臂间的彩带随转动的身体划了一个弧线。细细的眉毛刻意拉得很长,口上的蔻丹红艳诱人,薄纱下的玉臂若隐若现。虽然这样的打扮和小敏的年龄实在不相搭,却最能换得客人们的叫好声一片。
小妍见她还不肯从朱雀台上走下来,此时已有些慌张了“你再不下来,我就大闹场子了。到时候,别说我不留情面”坊主一直不理自己,现在连一个小丫头都抢了自己的位置,小妍甚至觉得有些委屈。
“源哥你别拦我,我受不了这个气”不知何时,源子已经站在了小妍的身侧。“算了吧,小妍,我们还是走吧”源子轻轻拉扯了小妍,小妍愤然甩动衣袖,只留下源子顿在半空中的手。
“等一下,这么长时间都等了,不差这一会儿”
小妍说罢,便走到客人中间,故意唱起跑了调的歌。大闹场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虽然想着坊主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但此时小妍已经顾不得其他了。
“好!”客人们齐声叫好。小妍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何客人要为自己叫好?再向朱雀台上望去,小敏还在歌舞,最外面的舞衣已经脱在地上,舞姿依旧曼妙丝毫不受到自己的影响,客人们照常喝酒谈天。
直到这时,小妍才意识到,并不是别人不理自己,而是别人看不见自己,也听不见自己了。小妍用力拍了一下一位客人的后肩,右手竟从那人的肩膀里穿过了。小妍慌了神,顿时没了主张,慌乱中,突然想到,还有一个人能看见她。
“源哥,你能看的见我是不是,你能摸得到我,他们为什么看不见我,也摸不到我”。小妍吓得扑在源子的怀里,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
“他们也看不见我,也摸不到我。别害怕,我会陪着你的。”源子的声音厚实沉稳,给人一种很能依靠的感觉。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了。我们今晚不是要私奔的吗?出了什么事?”小妍正待要近一步问源子事情究竟。就看见,走进来了两个人。一个黑衣男子,一个白衣女子,很少有人会穿这个颜色来歌坊,但并没有伙计前去招呼他们。小妍立刻明白了,人们也看不到他们。
“你们是谁?能看的见我吗?”小妍颤抖的声音透着几分绝望,又有几分撕裂。
两人向小妍和源子走去,“时间到了,该走了。”
“什么时间?去哪呀?我还要。。我还要去伺候一位恩客呢”小妍已经陷入了慌乱中。源子扶住了险些跌倒的小妍。安慰道“小妍,你不要着急,我们跟着走就好了”
玄慕年问道“小妍,你可记得今天是几号?”
“今天是五月初一,赛舞的日子”
源子在一旁,细声说道“今天已经是五月初八了,你当真想不起来了吗?”
小妍努力的想着,这缺失的几天去了哪?白望龄看了一眼旁边的一桌客人。便听得这桌客人的聊天。
“唉,你知不知道,这家歌坊的舫牌子前几天落水死了?”
“我听说了,怎么死的?这丫头,说来也可怜。河面赛舞的时候,就被她的坊主卖给了一个徽州的商人。跟她说,只是去船上伺候那大爷歌舞。她就去了,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这船没有绕回秦淮河,顺着河道进了长江。要我说,跟了那富商去了徽州,吃香喝辣,不比在这儿好嘛。结果,她跳了河,想游回岸边。这长江水和秦淮河怎比得了,一个波涛就打翻了。说是,第二天,这坊的琴师去寻她的尸首。也翻覆于波涛之中喽。”
“嗨,要我说,去找什么尸首呀。白白又搭进去一条命,还要再重新找琴师,新来的琴师不知道又不会原来的那些曲子。可烦死小爷我了。。。”
所有的记忆一下回到了小妍的脑海,连同这七天的记忆。
原来,这七天,她都一直在重复这初一那天的事情,只不过,之前几次,一旦进展到画舫靠岸之后,她便会陷入昏睡中,再醒来就是被丫头叫醒的场景了。
源子走到小妍身旁,坐下说道“我发现每次靠近你,都会回到那天,我想,那天应该是你最高兴的时候吧。我知道时间不多了,所以想让你在最后的时间里一直都能开心。”
小妍扑倒在源子的怀里,泣不成声“我不应该去要那银子的,我以为我能像萍姐姐那样。我想过无数种以后的结局,确不曾想过这样的结局。”
“我们不还是在一起了吗?”
玄慕年顿了一下说道“其实,你的萍姐姐,当年并没能跟她的恩客离开。萍儿的恩客付不起她的赎身银子,坊主把萍儿卖给了一个员外郎。可是她始终放不下那个人,她去找那个人带她私奔,那男人一听对方是个员外郎,害怕了,居然劝萍儿,好不容易这么好的人家,嫁了吧。萍儿告诉你她要私奔的那天,其实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果私奔不成。。。”
源子问道:“你怎么会这么清楚?”
白望龄略带抱歉的说“额,萍儿,也是我们送走的。萍儿的尸首一直飘在江面上不肯沉下去。后来那男人赶到江边,哭着给萍儿磕了头,萍儿这才离去。”
小妍愣了好一会儿神,这才明白过来。想到了那个早上,萍姐姐唱歌给她听,她随着歌声缓缓地跳起舞。萍姐姐问她,你想过自己的以后吗?她回答道:姐姐去哪我就去哪,姐姐怎样我也怎样。难道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吗?
源子搂住了木然站立的小妍,“小妍别哭,你看,我们不是还是在一起了嘛。虽然以后我们无法长久,但是,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将我们分开。这秦淮河的水,最是温柔,却又无情。带来多少故事,又带走多少情仇。两岸人家,一水城中,多得是爱而不得的悲剧,可以一同奔赴黄泉,有时也成了奢望。
我会抓紧你的手,这一路上,我们不要再分开了。下辈子,我们要在一个平凡的人家里,还要在这秦淮河边,在这青砖黛瓦里,我为你奏一支舞曲,你随着琴声翩然起舞。好吗?”
“好”小妍用哽咽的声音回答着,可脸上却挂着满意的笑容。
秦淮河还是那条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游人去了又来,来了又去,歌坊里从来不缺会跳舞的女子,这世上也不缺痴情的人,当然也就免不了会有悲剧的发生,可那又怎样呢?还是会有人,在路过秦淮河的时候买上一碗赤豆粥,感叹一声世道真好。
“师弟,你说,咱们这小说有没有人看呐?”白望龄问道
“这个,,,不好说,我看悬。”
“那她要是知道自己小说没人看,会不会不高兴呀!”白望龄略有担忧之色。
玄慕年顿了一下,思索着说“没事,反正她写的东西,一般也没人看。”“哦,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