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望龄,玄慕年二人来到大团山县的时候,正巧看见县令带着一众衙役,在大街上张罗着清扫装饰之事。县令留着一撮小胡子,挺着一个大肚子,一手搭在肚子上,一手正指挥着一户商家打扫着店铺的门面。模样虽有些滑稽,言语却平易可亲。
街道上人来人往,步履匆匆,能看得出这里发生了或将要有什么热闹的事情要发生。向路人打听消息这种事,向来是由玄慕年负责。这一次也不例外,白望龄看着玄慕年,下巴往前方点了一下,正有两个妇人一路说着话走来。
玄慕年走上前去,抱手见礼,嘴角扬起笑容,两个浅浅的酒窝显在脸上,眼角两道弯弯的细纹,“二位姐姐,我路过此地,见这里十分热闹,想问一下,是有什么热闹的事情吗?我也想凑个热闹。”
妇人也笑道“好俊俏的后生,我也有个弟弟和你一般大,他呀去年娶了一个媳妇。。。”却被另一个妇人打断“人家问你有什么事这么热闹,你说这么多干什么。”随即转向玄慕年道“小公子到这里是长住还是短留呀,我有一个女儿,今年十五岁。。。”那妇人还想再说,却看玄慕年指了指身后,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白望龄正看着这一切,不悦浮的神色现在脸上。
“哦~这样啊,不好意思了。对了,你刚刚可是要问我们,有什么事情这么热闹?镇国大将军要告老还乡了,还带着他的独生女一同回乡,大团山镇就是他的老家啊。据说,明天早上就要到这里了。这不,我们正在准备迎接呢。”
“将军回乡迎接也是应该的,我看大家这么高兴,还以为有什么节日庆祝呢。”
“将军回乡就是我们的节日呀,大将军在京城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忘记我们这些家乡父老,时常给我们捐钱修路,遇上灾年还会帮我们交一部分的赋税。此次回乡,皇上把县里的百亩良田都赏给将军了,不过,将军却要把田里所收的地租都用来建医馆,学堂。因此,人人都在等着将军到来。”那妇人脸上洋溢者得意与欣喜,可见此地的人们已经将将军当作了心里最值得骄傲的部分。
白望龄和玄慕年二人便打算,今晚就在大团山镇休息一晚,明早看一看将军回乡是怎样的阵势。
半夜,二人同时被一阵铃声惊醒,这声音颇有规律,随着声音传来的还有一股檀香。这香味并不纯粹,像是混杂了很多其他香料。白望龄立刻联想到了招引术。
招引术是一种民间流传的法术,使用得当确实可以让四周的神灵感应到,请神前来,诉说需求,求得神助。但是大多数情况,由于术法使用不得当,或者神仙觉得所求之事不应该得到回应,这时往往会招来妖或寻找替身的鬼魂。使用此法术的人与妖、鬼达成协议,互相满足。因此,有时候也可以理解为,施法之人本就是为了和妖、鬼做交易。
二人从窗户一跃而下,顺着声音,走出了镇子,顺着山路走上了大团山。二人并不觉得奇怪,毕竟召唤妖邪本就是见不得人之事。沿着山路又走了几里,才见到一个破旧的草屋,看样子像是猎户在山间建的屋子,不过荒废已久,灰尘堆积。油灯微弱的光亮,从一扇早已没了窗户纸的窗户透出。
玄慕年指了一下油灯,火苗立刻蹿出,屋子被照得超乎寻常的亮,点上十盏油灯灯也不可能达到的亮度。屋里的人,停下摇动铃铛得手,回过身,看见了二人。显然先是有些惊讶,但随即调整好了神情,看来是早有准备。白望龄看那人,外披黑色斗篷,斗篷下衣着整齐,面容清秀,仪态不俗,眉宇间却透着恨意。
“敢问二位是何方神圣?”听声音还是一个青年人,从声音中听不到太多的惧怕,反而还有一丝不屑。
玄慕年有些好奇,之前也遇到过像这样唤我们前来的人,无一不是俯首下拜,像这样的到还是第一次,仿佛是我们要求他一样。便回道
“既然是你请我们来的,你不应该自报家门吗?你这个样子可不是求人办事的应有的啊。”
“你们是人吗?你们是山间精怪,我是亡命之人,我们都是同样的货色。你们应召前来,想必是要与我做交易,我又何须要在你们面前乞怜呢?
不过,既是我招了你们前来,那我便先自我介绍好了。我是威武将军河泽之子河璃,威远将军河沐是我的叔叔。三年前,我爹河泽将军被困不雁谷,最终战死沙场,全军覆没。我叔叔河沐一人杀出重围,来到关门请求当时的元帅班戟快发援兵。可是,班戟按兵不动,最终逼得我叔叔当场自刎而死,血溅战袍。我叔叔死后,魂魄在军营游荡,听守城的士兵谈论才得知,班戟早已收到密信,会有敌军在我爹行进的路上设下埋伏。苦于自己已化作一缕魂魄不能手刃班戟,便急行七夜才到京城,将事情经过告知与我,要我报仇血恨。想来,班戟那老贼定是想要一人独占功劳,才故意害死我夫,逼死我叔叔。他既能逼死我叔叔,我怕他不肯放过我,便离开京城,隐去姓名,等待时机。
这次,老贼辞官归隐,正是我的机会。迁府前两天正是警戒最放松的时候,我便要趁此时行刺。”跳动的火苗照在河璃的脸上,一半明,一半暗。
“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帮你刺杀班戟?”白望龄问
河璃坚毅决然的说“不,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老贼。我请你们来,是怕万一我失手,你们再替我杀了那个老贼。”
玄慕年充满着对这个少年的同情“你既然是威武将军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你的武功必然了得,何必担心自己会失手呢?”
河璃抿着双唇,眼睛看向一旁,心里充斥着对自己的怨恨“我早年,不爱习武,只爱诗词书画。对调兵遣将之事一概不通,每天只关心笼中的画眉,罐里的蛐蛐儿,游湖踏春,抚琴抒怀。父亲见我志不在此,也不强求,他说,我若真能手上不染献血,平平安安度过一生,那他也很满足了。
三年前,这一切都变了。我一夜之间失去了我的所有,从前的风花雪月诗酒茶也再与我无关。我只想早日报仇。”
“我们不是精怪,也不会替你杀人。”白望龄道
“你们不是精怪,那你们是?”
“我们是无常,我是白越,白望龄,他是我师弟玄殷,玄慕年。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刚刚查阅生死阴阳簿,班戟的阳寿就在明日,所以你不会失手。”
河璃闻听此言,脸上闪过喜悦,很快又被怅惘取代,侧过身去,低头默默不语。
第二天早上,果然,班戟携了男女家眷,车队从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徐徐驶来。见两道早有家乡父老等候在此,班戟便下轿步行,与亲友交谈了一路,到了府邸之时已是午时。又设下宴席款待前来迎接的乡亲。
一时间,整个大团山镇的讨论焦点都在班戟大将军身上。
转眼间,就到了掌灯时分。二人突然想要去探望一下河璃,便又从小道上山。今天一天,河璃在山上遥望着镇子里歌舞升平的景象,看着杀父仇人被众人赞颂,又是怎样复杂的情绪呢?
来到屋子前,便看见有寥寥炊烟从草屋中升起,桂花的香气夹杂其中。
河璃在灶台前忙活着,锅里煮着的是白滚滚的元宵,加上红糖桂花蜜,香气自是一等一的诱人。
见二人走近,河璃解释道:“今夜一去,我估计我是回不来的了。想着,不能饿着肚子跟你们走,就自己煮了点元宵。”
“没想到,你还挺懂煮元宵的嘛。不过,这又是红糖,又是桂花蜜的,怎么不加再点枸杞。我倒是很少看见一个汉子加这么多糖呀。”玄慕年琢磨起了锅里的元宵,没想到,河璃还真加了一把枸杞进去。
“我本来不喜欢吃这么甜的元宵。不过,每次都给我做这么甜的,当时我吃的时候,就在想,要是以后我自己煮元宵,我肯定什么都不加。现在却发现,原来最想念的味道早已变了。”河璃平静的回道,却想起了往日的情景。
那还是五年前,班戟和自己的父亲河泽还是至交好友,班戟也很放心让自己陪同着他的女儿班榕榕出去散心。
一天,自己又和榕榕,同去郊外游玩。天高气爽,风景宜人,二人下了马车,不知不觉不行了很久,却也不知疲惫。走到一处山丘时,自己终于意识到,榕榕已经陪着自己走了很久。二人便躺在草地上稍作休息,听着风吹动树叶,惊动了林中黄鹂的声音,闻着榕榕随身佩戴的香囊的悠悠香气,只觉得舒畅惬意,好似所有的俗世忧虑都与二人无关。
过了好久,才从睡梦中醒来,惊讶于自己竟然睡着了,误了回家的时间。又看见,榕榕也在身边睡着,看样子睡得很是甜美。顿时把刚刚的担忧抛在脑后,又静静的躺在榕榕身边,希望这一刻能是永远。
二人晚上回到家时,班将军府灯火通明,着急的卫兵看见他二人回来,这才像看见活祖宗一般。
从将军府出来之时,榕榕身边的侍女递给自己一个食盒,里面是一大碗元宵。自己心想着,为了这碗元宵,被那班将军将自己训斥十通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