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河泽将军用尽全力,将剑刺入挥刀欲下的匈奴兵后,便再也没有力气可以支持他继续作战了。先是扶着膝盖,想要有些许喘息的时间,再低头却看见,自己的战袍已经被血染成了深红色,已经分不清顺着甲片滴落而下的,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用手捂住血色最深处,才感到钻心的疼痛。
缓缓转过脸,看一眼身后的不雁关的景象。自己所率的先锋军,尸横遍野,只剩下几十个还在拼死抵抗。每一支箭矢放出去时,都能听见弓弦震动所发出的嗡响。他曾经很为自己所带出的这支神射手部队所骄傲,最满意自己一声令下之后,便听到整齐的搭弦拉射声,再之后便是将士们种靶后的欢呼,以及众人的称赞。现在,老将军只觉得这声音刺耳不堪,每一声,都是临死前的哀鸣。
夕阳还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对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不理不睬,红色霞光与血光混合,将眼睛刺得生疼。不雁关,这个关谷连大雁都不会飞过,当真是一个荒凉之极之处。突然,天边出现了一道黑边,还来不及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听见自己最后的亲兵对自己说
“河将军,又有敌人杀过来了,我们实在抵挡不住了。兄弟们都愿意生死追随将军,让我们作为掩护,将军和河沐将军杀出重围吧。”
河泽将军想要抬眼看一看这位亲兵,却疲惫到分辨不出声音的来源。却觉得有人从右边扶住了自己。
“兄长,我愿意和兄弟们到最后一刻。你快突围吧,等敌军来了就来不及了。璃儿和嫂夫人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原来是自己的弟弟河沐,将军对自己说道。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京城的家中,夫人和璃儿从大门走出来迎接凯旋的自己。多年不见,璃儿已经长得很高了,夫人脸上的笑容却还是那么亲切明媚。在家中当差多年的老管家接过自己手中的头盔,满眼泪光看着自己。将军府张灯结彩,打扫的一尘不染,府中上下分列两侧迎接着自己。。。
这一幕无数次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可这却是最后一次出现了。河泽将军抓住弟弟的手,喘了几口气,艰难说道“找元帅,搬援兵。”说完,推了河沐一把,想让他快些离开,却不料自己踉跄了一下,倒在地上,再也没能醒来。
几个亲兵将河沐从河泽将军身边拉开,泪水划过满是血渍的脸,留下两道血痕。
“还请将军节哀,快遵从老将军的遗愿,找元帅搬救兵,带回老将军的尸身安葬才是。”那亲兵说完,抽泣不止,再也说不出话了。
河沐这才像想起什么似的,“你们可千万千万占据高地,再撑一个时辰。我这就去找元帅。”吹了一声口哨,一匹白马从山丘后跑出来,尘土被四蹄激的飞扬,看见主人,“吁”叫了两声,用蹄子刨着土。河沐翻身上马,看了兄长河泽一眼,策马远去。
方才说话的士兵,他知道,此处离驻军之地来回至少需要七八个时辰,河沐将军虽有日行千里的宝马良驹,自己却是支撑不到驻军回来的时候了。让河沐将军去搬援军,只是为了让河沐离开此处,留一条性命,日后重整旗鼓,报此仇恨而已。轻轻吐出一口气,跪坐在河泽将军身边,伸手合上了将军的双眼,看向越来越近的敌军,面容却平静坦然。
河沐卸下了身上的盔甲,只剩一袭白色战袍。河沐天生英姿雄伟,仪态不凡,又生在将军世家,从小熟读兵书战略,和兄长学习马上步下的功夫。性格谦逊,最爱素雅,每次身着白衣,骑白马出现在军营里时,所有人都暗暗赞叹。
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人来欣赏他的雄姿,身旁只有落日的余晖与坚硬的石头或者漫天的黄沙。虽然心疼这匹自己最爱的马匹,还是频频挥动马鞭,生死紧要,不能浪费一点时间。
东方翻出鱼肚白的时候,河沐终于来到城下。勒住马儿,翻身下马,往城门走去,没走出几步,只听见轰的一声,马儿倒下了,侧倒在地上喘着重气。河沐知道,这匹马因为过度疲倦,已经不能再陪他走下去了。悲愤在他的胸中涌动着,他能感到自己血脉偾张,血液在高速的流动,流过他胸口的时候可以感到心脏的起搏。
守城的士兵见河沐将军星夜到此,盔甲不整,知晓必是有要事发生,飞奔报告给元帅。
元帅急忙迎出城门,看见河沐这副模样实在心疼。班戟元帅和河泽是结拜兄弟,相交多年的好友。因此河沐见到班戟时,终于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还未开言,却已泪水涟涟。
诉说完前因后果之后,河沐俯身下拜
“还请元帅火速发兵救援。”
“这个好说,河将军请先进城休息。”
“谢元帅好意,河沐就在此处等待元帅发兵。我要亲率大军,解围不雁关。”
闻听至交好友战死沙场,元帅却像是已有预料,眉头紧锁,长叹一声,甚是惋惜。可此时却面露为难之色,并不言发兵之事。
“大军调拨恐还有一些时间,河将军先进城稍作整顿。在不雁关已有一场恶战,若立刻开拔战场,恐然也难以支撑啊。”
“元帅为何还不发兵,难道和家兄的情谊都忘了吗?”河沐青筋暴起,怒目相视。
班戟眼看应付不住,只好说“这是河泽他,贪功冒进,带着先锋部队落入敌人陷阱,害的大部队遇险。我们需要一个具体的营救计划,不能在损失更多的士兵了。”
绝望与仇恨一齐充斥着河沐。
原来自己和兄长都信错了人。兄长到死都没有看清这个人的真面目,一直把他当做手足兄弟,甘愿做他的先锋官。如今自己和兄长却他被推作野心的替死鬼。不能为兄长报仇,独自活着看他欺世盗名,也是折磨。河沐心想道。
“原来,元帅是害怕担上责任。我们所有的行进路线都是按照元帅你的计划,没有偏差毫厘。现在反而追究我兄长的不是,是想要赶紧把自己撇清关系吧。那好,河沐也就不妨碍元帅的计谋得逞了。”
伴随着宝剑出鞘的声音,白色战袍终于染成了红色。
一个月后,匈奴大军因为轻敌,全军轻装简行,被元帅所率的大军一举击溃,匈奴投来降表,双方议和。班师回朝后,加封班戟为镇国大将军,赐大将军府一座,御赐金匾高悬其上。念河泽河沐兄弟二人,为国战死,追封河泽为世袭威武将军,河沐为威远将军,河泽的独子河璃可继威武将军职位。
就在要封赏前夕,朝中上下这才知晓,河璃已经消失三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