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龚大夫的人呢?!!!”
“还没看到,从洪丰县过来有百十里的路……”后面的话不说也明白,来回就是两百多里,一时半会肯定回不来。
可能是内里的情形不太好了,黄老板的吼声在金凤楼外面都能听到。女眷们‘呜呜’的哭声也隐约传了出来。
听到这些声音,林敬之迈出去的一只脚又情不自禁地收了回来。
内院陆陆续续有三位大夫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叹气摇头,黄老板追在后面苦苦哀求:“大夫,劳烦您再看看,我儿他才五岁……”
“黄老板,不是我们不想看,而是真的没有办法了,该灌的药都灌了,这热度不退还更猛……”
保济堂的大夫本身有两把刷子,但这针对的是能说清病症的大人。若是甚都说不明白的小儿,只能估摸着按症下药,小儿体弱,没想试了两次就烧得更厉害了。这会竟不敢下手了,毕竟治不好是一回事,治死了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那大夫还有没有甚么法子?不叫您动手,我们自己去试。”不愧是做生意的,黄老板很快便明白了大夫们的顾虑。
话都说道这份上,大夫们也不好甩袖而去。
“要不试试土法子?这几年我也陆续看了不少下面的农户人家,有些家里实在没有银钱的,也有些奇怪的土法子,关键时刻也能顶用。”
黄老板像是抱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不大的眼睛里冒出了精光,“那大夫知不知道哪家有土法子?我叫人去找。”
“这……我确实知道两个,但都在下面村子里,离府城也有大几十里地,小公子的情况……怕是等不起……”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被浇灭,黄老板的精神一下萎靡了好几个度,身上的绸缎看上去都不那么光鲜了。
里面躺着的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任何人都能放弃,就他不能!
府城三个医馆的大夫都请过来了,最擅诊断小儿的龚大夫赶不回来,可惜连襟郑家的本家不在怀风府,不然郑家肯定有小儿大夫……那便只剩土法子一条路了!黄老板打起精神,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扶着他圆滚滚的肚子,费力地爬到了最近的桌子上,对着一楼大厅和金凤楼外面围着的人群说道:“今日我儿有难,高热不退,若哪位侠士手下有甚退热的土方子,我黄广裕必当感激不尽,若能治好我儿,十金相赠!”
十金!那就是一百两银子!哪怕府城的花销大,百两银子怎么也够一家子吃喝嚼用好几年了,若换成府城外的地,也能换六/七亩上等地,都够小口之家过上一辈子的了!
黄老板的话音刚落,里里外外的人群‘轰’的一下就炸开了。
“十金!这黄老板可真大方。”
“你要只有一个儿子,你也大方。”
“我老家倒是有一个法子,就是用茅坑前面的黄土……”
“得了吧,不想要命了?治好了是有十金,要是没治好,甚至治……了,黄老板的亲妹子可是嫁进了郑家,就是府尹的那个郑家!”
“这么说,黄老板和府尹大人还是连襟?”
“不然呢?凭甚金凤楼能开这么大?凭他的肚子吗?”
“啧啧……十金呢……”
…………
讨论的人多,但站出来献方子的人,没有。
虽然十金很诱惑人,但大家也不是傻子,有钱也要有命享才是,这黄老板只说治好了有十金,可没说治不好会如何。
要么说这黄老板精明呢,没说治不好会如何,无形之中就给人加了一层威胁,把那些喜欢浑水摸鱼的人就直接清出去了,想随便编个土方子来耽误我儿病情?得先掂量掂量。
林敬之已经在楼梯口站了好一会了。
开始是犹豫自己该不该送可能无效了的神药,送了也可能救不了人,不送心里觉得愧歉。现在听了那些个闲人的话,就更不想送了。救人一事但凭本心,若救不回来还要承受迁怒,那就得不偿失了,府尹连襟的迁怒,可不是他这个白身承受得起的。
林敬之想了想,准备离开。
黄广裕的眼睛多利啊,想当初宝银楼老板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对方想拉什么屎。
他站在桌上时就看到了青竹一样的林敬之,虽然衣着不显,但那身气度不错,当然犹豫的神色也一思不落的全看在眼里,然后听到周围人的闲话后准备离开的神情,黄广裕就明白了,这人可能有什么法子。
给同样在楼梯旁站着的管事使了个眼色。
林敬之离开的步伐才踏出一步,第二步的腿还没迈开呢,管事就上前来了。“还烦请公子楼上走。”
他没想太多,“是先前换的戒子数额不对?”
管事的只想低调的把人请到楼上,然后从二楼的游廊把人送到后院,对方都送借口上门了,哪有不用的道理,:“刚刚清点发现少了半两银子,这银子不对老仆可就要自掏腰包了,能不能烦劳公子帮忙做个证人。”
“小事一桩。”
小书生就这样被忽悠到了二楼后面的游廊,然后就见到了不知何时上来等着的黄老板。
林敬之:……
黄老板倒是没摆什么架子,很热情,也很急切,开门见山道:“这位公子,老夫黄广裕,先前见公子听闻小儿之事后面露犹疑之色,想来公子是有甚法子?”
被骗上来虽然心里不舒服,却也很是理解,当初狗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时,他也是这般急切。
“不瞒您说,在下确实有奇药,但不确定能否救下小公子。”既来之则安之,都被请上来了,就别再犹豫了,小公子还在里面躺着呢。再犹豫下去,恐怕黄老板要怀疑他想多要点银钱了。
见对方不是拍着胸脯满口答应,黄老板反倒还多了几分安心,“不知是何奇药?”事关儿子生死,他丝毫不敢马虎。
林敬之干脆地从书箱里取出棉布包着的几颗神药。
黄广裕出身只是小富小贵,但自从妹子嫁给了府尹做填房之后,他见准时机跟着来了怀风府做生意,几年下来,在怀风府也是有头有脸的老爷了。
自诩见识不凡的黄广裕,看着眼前这几颗奇药,也是摸不着头脑。药不都是一包一包煎来喝的么?这怎的一粒一粒跟豆子似的?就算是道家的丹药,那也是圆滚滚一颗一颗的,这形状、大小也不对啊……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也能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奇药虽小、形状怪异,但粒粒一般大小,若是行骗的东西,哪能做得如此精细?上面甚至还能看见字!虽不认识是何种字,想来是异域小国传来的东西?
若这土方子是甚厕所前的黄土、母蜘蛛的大腿、寡妇灶前的灶灰之类,不用大夫鉴别,他自己就能把这献方子的给打出去。但这书生献的奇药看起来就很不一般……黄老板想了片刻,还是叫来了先前的三个大夫。
不出所料,大夫也不认得。
“敢问公子,这药从何而来?”
“祖传的。”
“敢问公子,这药可曾有人吃过?”
“去年冬日我家三岁小弟高热不退,吃了三粒,现在家活蹦乱跳的。”
…………
大夫们还想细问,黄老板却是等不得了,小儿发热最是难控,最后烧坏脑子的例子数不胜数,多拖一会儿子就多一分危险。听到林敬之说他三岁的小弟吃过,就多了几分信心。
“这位公子,”黄老板抢过大夫们拿在手中观摩细闻的药包,冲在林敬之面前,“这奇药可能治好我儿?”
“我不知。”看着黄老板炽热的眼神,林敬之内心不忍,又加了句,“有可能。”
“有几成把握?”黄老板锲而不舍地追问。
“三四成吧。”这个是林敬之胡诌的,他也不知有几成把握,不过确实是有可能,毕竟狗子的命确实是靠这神药捡回来的。
思忖片刻,黄老板终于咬牙道:“那便试试!!”眼神还不死心地看向三位大夫,期望他们能指点几分。
结果三位大夫的眼神都垂在地下,大家都是聪明人,怎么会在此刻给出建议?
是建议不吃这奇药?那小公子肯定凶多吉少了。建议吃这药?吃不好怎么办?是小公子本来就不行了还是吃奇药吃坏的?黄老板会不会怪在他们头上?至于吃好了这个可能,实在太低了……
从大夫放弃用药后出门,到现在已经快两刻钟了,黄老板等不起了,他看向林敬之,“感谢公子送药,若小儿有幸捡回一条命,我黄广裕必涌泉相报,若……”后一种可能他都不敢说出口,“那也谢过公子一番好意。”
听到这句话,林敬之紧张不安的心终于松下来些许,但也只是些许,难保有不好的结果之后,对方不找他的晦气。
问清楚奇药服用的方法之后,黄老板便匆匆离去。
看着黄老板赶向后院的身影,林敬之越想越后悔,若能把人救回肯定是好事。若救不回来,黄老板又不守信要找他麻烦的话,只要对方向府尹递个话,他就别想科举了!
想到科举,心就是一沉,他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脸上这点神色都隐藏不住?
也怪他太心软,被管事带回来之后也不知拒绝,竟然直接拿出了奇药,其实只需说自己什么都不懂,想来那时人家也没理由为难他,现在好了,深陷其中。
心思百转千回,往后,定不能在面上露出任何神色!
《史记》有云: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压下翻滚的思绪,林敬之调整了面部神色,数年后以不苟言笑闻名的林左计使初现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