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呆了一周,每天早上查完房,云舒就去教小禹拉琴,然后下午去休息室演奏,日子倒是过的十分充实。医院里的饭不好吃,不过Renais倒是经常忙里偷闲中午过来陪她吃饭,到了晚上偶尔江惟与不忙,也会过来带她去食堂吃饭。一开始她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员工食堂的饭确实比医院营养餐好吃些,她也没必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就一直吃着。就这样,每天吃得好,睡得好,作息规律,身上还长了两斤肉,脸也变得红润些了。云舒很是享受自己在医院的这些天,她觉得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过过这么清闲自在的日子了。不需要一天一个地方到处走,不需要和不熟的人打交道,更不需要费尽心思顾及人情世故。虽然这些天她接触的人很多,但医院里的这些病人们纯粹友善,他们的笑脸和掌声是云舒最大的快乐。这掌声虽然没有她在几百几千人面前演出的时候热烈,但这掌声比她在音乐厅演奏时的更让她兴奋满足。有一次Renais来看她在休息室的演奏,等曲罢散场时,他悄悄凑到云舒耳边,说:“Shu,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在演出时这样自在。”
云舒笑笑。她爱大提琴,享受在舞台上演奏。只是,在那些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看着台下身着华服的人们,这些人或许是真的热爱音乐,慕名而来,又或许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品味和地位,在他们面前演奏,她总是觉得差了些什么。在医院小小的休息室里,她找到了缺失的那一块。
越享受的时间过得就越快。云舒恢复的很好,北安的杨柳絮也基本没了;尽管Renais帮她处理掉了很多事,但乐团等了很久,一大堆的工作行程要走,她不能再任性地拖下去了——云舒该出院了。
最后一次在休息室演奏结束时,病人们坐在休息室里迟迟不肯离开,脸上充满不舍。云舒胸口闷闷的,有些酸涩,她第一次跟才认识一周的人们产生这么大的情感牵扯,这种情绪对她来讲有些陌生。她回顾了一下自己过往26年的人生,几乎每次的“分别”对她来说都是“解脱”,而让她产生“情感牵扯”的,大概只有父亲,顾教授,和一起陪伴她一路走来的寥寥数个朋友。如今,面对着这些还有些许陌生的面孔,她有些无措,不知道如何处理自己的情感。
过了很久,人们渐渐散去了。依旧是小禹,不论妈妈怎么轻声劝都一直坐着不肯动,低着头不说话。
“小禹,”云舒看到泪珠滴在小禹手上,于是伸手把小禹揽进怀里,轻柔地说,“别哭啦。”
“姐姐,”小禹抬起头来,豆大的泪珠从眼里落下,小禹立刻伸手抹去泪珠,抽着气,“小禹,小禹不哭,小禹疼都不哭。”
云舒微笑着替小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姐姐,你还会,还会回来看小禹吗?”
“一定会的。”云舒认真地说,“姐姐以后每周都来看小禹,教小禹拉琴,好不好?”
“嗯!”小禹点点头,“小禹,小禹会好好练琴的!”
云舒摸了摸小禹的头,说:“好。那小禹记得常常给姐姐听你的练习哦。”
“好!小禹找妈妈,用妈妈的手机联系姐姐!”
小禹妈妈听了,也摸摸小禹的头。
“那小禹现在听妈妈的话,回去休息了,好不好?”
小禹扁了扁嘴,眼泪又流了出来。她胡乱地把眼泪抹去,然后一把抱住云舒:“姐姐,姐姐,小禹一定听话,你要回来看小禹……”
云舒心里难受极了。如果说跟大家的分别让她胸口闷闷的,那跟小禹的分别让她更加酸楚难过。她从没有过什么机会和这么小的孩子相处,这一周以来,她觉得这个小姑娘可爱天真,乐观到有时云舒忘记了小禹也是个病人。
小禹妈妈抱着小禹走了,小禹在妈妈怀里还一直扭着头和云舒挥手,直到走出门,看不见了。云舒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转头看着窗外的蓝天,思绪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叩叩——
敲门声响起,云舒回头望去,是江惟与,只是今天没有穿白大褂。
“我以为你已经出院,来不及告别了。”江惟与声音有些喘,像是跑过来的。
“嗯,手续已经办好了,这就走了。”云舒站起身,一手拿琴,一手提起一个装着个人物品的小小的旅行包,走到江惟与面前。
“Renais没来接你?”江惟与拿过云舒的包,两人并肩往外走着。
“没有,”云舒犹豫一下,还是让江惟与把包拿过去了,“谢谢。”
其实云舒并没有告诉Renais出院的时间,她知道一旦说了他一定会来接她的。不过云舒也知道,这些天她在医院里享受着清闲日子,外面所有被打乱的工作都需要Renais来协调。她不想让他再多跑一趟,反正自己东西也不多。
“那我送你吧。”江惟与停下脚步,看向云舒。
“啊?不用了,我住得不远,打个车很方便的。”
“没关系,我开车也很方便的。”江惟与坚持。
“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云舒觉得,医院还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人,经历着生老病死,经历着生活的改变——云舒自己也变了。如果是以前,她一定会固执地拒绝一个刚认识一周的人,尽可能避免除工作外的任何交集。现在,她病好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到他了,自然没有必要再麻烦人家。只是,她看着江惟与坚定的神情,想着他好像从哪里听过的名字,竟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等云舒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了江惟与的车上,他正在问云舒住在哪里。
“列星顿酒店。”
晚高峰的北安交通十分拥堵,汽车几乎动弹不得。车内没有放广播或音乐,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微妙。
“饿不饿?”江惟与主动打破了沉默。
“还好。”
“我饿了。”江惟与笑了起来,转头看向云舒,“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和云舒老师共进晚餐?”
云舒笑了笑,看到窗外正好路过北安大学古朴典雅的老校门,突然想到上学时秦一恒常常带她去吃的那家生煎店。
“生煎怎么样?”云舒转头看向江惟与,“我知道附近有家生煎店,据说很正宗。”
“好啊。”江惟与想到了很多年不见的秦一恒,“我也知道一家生煎店,上学的时候一个申城的朋友常带我去。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一家。”
“真巧。以前也是一个申城的朋友带我去的。”云舒想到秦一恒,神色变得温柔,“只是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
江惟与停好车,两人走进一个小胡同。云舒循着记忆里的路,弯弯绕绕,终于找到了记忆中那家生煎店。
“真没想到还在啊!”云舒一脸惊喜,看着有些褪色的招牌,小小的店面,和店里有些拥挤的桌椅,“真是一点没变。”
“没想到我们说的生煎店还真是一家。”江惟与看着云舒欣喜地侧脸,心里一阵柔软,不自觉抬手摸了摸云舒的长发。
云舒一僵,转头看向江惟与。
嗯,果然还是有些快了。江惟与心里想着,自然地放下手,走上前打开店门,说:“来吧。”
走进门,店里坐着几桌年轻的学生。老板娘看到他们,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
“小江,侬好久不来啦!”老板娘有些申城口音,脸圆圆的,笑起来眼角有一些皱纹,十分亲切。她拍拍江惟与手臂,指着一张靠墙的桌子说:“快坐快坐。姑娘,快来坐。”
等云舒和江惟与坐下,老板娘凑近看了看云舒,说:“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好眼熟哦。以前也是北安大学的学生不啦?”
“是的。”云舒笑着点点头。她记得老板娘,只是这些年来来往往的学生太多,她不记得自己了。
“女朋友哦?”老板娘笑着问江惟与。
“不是不是。”云舒连忙应到。
江惟与看着云舒有些慌张的样子,笑了笑。然后,他转头对老板娘说:“嗯,还不是。”
“哦!”老板娘冲云舒眨眨眼,笑着调侃,尾音上扬,“小姑娘长得讨喜,蛮好的蛮好的。”
云舒有些脸红。江惟与看着她微红的脸颊,不想再让她为难,于是对老板娘说:“阿姨,我们还是两份生煎,两份牛肉粉丝。”
“一份不加香菜。”云舒接道。
“好哦好哦。一份有香菜,一份没香菜。马上到哦。”
江惟与从桌上盒子里拿出两套餐具,往玻璃杯子里倒了两杯热水,然后把餐具放进里面烫了烫。之后,他把餐具擦干净,摆在云舒面前。
“谢谢,医生果然都很注意卫生。”
“你不嫌麻烦就好。”江惟与朝云舒笑了笑。
“不会。”云舒摇摇头,“我也会这样。我母亲是医生,父亲……也算是半个医生吧,所以也很注意这些。”
“哦?”江惟与听见云舒主动开口聊自己,有些欣喜,“什么是半个医生?”
“他不是医生,但在卫生系统工作。”顿了顿,云舒接着说,“以前还在医院里工作过很久。”
“那你怎么没学医,学了音乐?”
“我?”云舒歪头想了想,“学医也想过,不过,还是不喜欢。你呢?为什么学医?”
“我父亲是医生,他让我学,我也不排斥。学着学着还挺有意思,就坚持下来了。”
“所以你们一家都是医生?”
“不。我父亲是医生……”江惟与笑了笑。
这时,老板娘把生煎和牛肉粉丝端了上来。
江惟与看着热气后云舒有些模糊的脸,神秘地说:
“我母亲嘛,算是半个音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