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们爸妈起名字都这么有文化吗?“秦一恒抖了抖,重新向云舒伸出右手,”那……云舒,你好。我叫秦一恒,‘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的一、恒。”
云舒也伸出手重新握了握秦一恒,被逗得笑了起来,说:“秦一恒,你这名字我可忘不掉了。”
“惟与!”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来,三人同时望过去,是一个短发女孩子,朝他们挥手。
“这么晚还要去做实验?”秦一恒了然,问江惟与。
“嗯,要赶个实验报告。”江惟与手拍了拍秦一恒肩膀,冲云舒抱歉一笑,“我先走一步,再见。”
云舒点点头,礼貌微笑。江惟与离开后,云舒向秦一恒说:“我也先回去了。”
“啊?”秦一恒本还想着跟云舒多聊几句,”那我送你回去吧?还能帮你拿琴。“
“谢谢你。不过我住校外,不顺路的。“
秦一恒乐了,说:”哟,这不巧了吗?我好久没回学校了,今天也是偷偷溜过来看校庆的。我成天睡医院里,一会儿也要回去的。可顺路了!”秦一恒背起云舒的琴,对她说:“走吧!”
秦一恒是个自来熟的人,第一次跟云舒见面,就能十分热络地跟云舒聊天互动。可云舒正好相反,她慢热,觉得自己跟秦一恒不熟,实在是放不开。不过他这嘴可太能说了,脸上还挂着大大的笑容。伸手不打笑脸人,云舒又不擅长拒绝,于是只好应下来。她好不容易找到空能插句话,于是伸手想要从秦一恒手里拿回自己的琴。
“琴……我还是自己拿吧。”
“哎哎,没事!这琴又不沉!”秦一恒躲了一下,云舒扑了个空。她正想说些什么,秦一恒却抢先开口又说了起来:“怎么着?你怕我给你摔了啊?不会!你别看我好像吊儿郎当的,但我也是外科医生!别的不敢说,这手啊,稳着呢!”
“真的谢谢你,”云舒趁着秦一恒仰着脑袋晃着头夸自己的时候分了神,一把抢过琴来,“不过琴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还是习惯自己拿。”
秦一恒一愣,挠挠头,小声嘟囔着:”动作挺快啊……“
“那,走吧?”
秦一恒爽朗地笑了起来,手一挥,说:“走!”
云舒暗暗叹了口气,她还真是不会应付这样自来熟的人。既不会拒绝,又没法像他一样热络;想转头就走,丝毫不顾及他怎么想,又没那个勇气,心里纠结难受得很。
云舒跟还在摊位上忙忙碌碌的同学们打了招呼,就跟秦一恒并肩往校门口走去。这一路上,他一刻不停地夸着云舒的刚刚的演出,说着医学院各种趣事,甚至还主动向云舒解释了江惟与为什么提前走了。刚刚叫住江惟与的那个女生叫于静姝,是生物医学系的,最近和江惟与在一个组里合作做实验,忙得天昏地暗。说着,秦一恒还抱怨起来,说都怪那个于静姝,搞得连他一周都见不到江惟与几次。云舒听着,笑着。有时秦一恒问她一两个问题,她也一一简单回答了。秦一恒几乎一刻不停地说着,期间还几次试图说服云舒想要帮她拿琴,可云舒时刻警惕着他,倒还真没让他抢过去。
“整形外科?”得知秦一恒专业是整形外科,云舒有些惊讶。
“是啊,小云舒!我可是专家!”秦一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改了对云舒的称呼,“以我专业的角度,小云舒你五官比例简直完美!完全不需要手术!”
“我也没想过……”云舒无语,“不过我以为,医学生都是要立志救人性命的那种。”
“医生是要救人性命。”秦一恒难得正色,“可是,还有些人,因为外表天生有缺陷而受人欺负。他们的痛苦,也需要解决,需要有人把他们从深渊里拉出来。”
“这不是心理医生的事吗?”
“是啊。不过心理医生可以治疗一个病人,但治不了其他人。”秦一恒眼神低垂,神色黯淡,像是想起了什么。
云舒注意到秦一恒的变化,却没太在意,只是细细想着秦一恒刚刚说的话。的确,不论心理医生再怎么开导,等病人走出诊室,再次独立面对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时,没有人能够保护他。有多少人是能真的改变自己,变得完全不在意、不理会呢?云舒想了想,她想她是做不到的。
“如果我能帮助他们弥补外貌上的缺陷,那就不会再有人嘲笑她、欺负她,她也就会变开心了。”秦一恒笑了起来,使劲揉了揉云舒的头发,“这算不算是救死扶伤了?”
“算。”云舒挥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头发,一点没生气,反而神色认真,“就像是给了他们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秦一恒一怔,然后拍拍云舒的脑袋,说:“你到家了。”
云舒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
“谢谢你陪我走回来。你怎么回去?”
“我过去坐地铁。这边离医院也就三站。”秦一恒指了指不远处的地铁站。
云舒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点了点头。
“快回去吧,小云舒!”秦一恒恢复了之前的笑容,“我们还会再见的!”
秦一恒看着云舒上楼,直到一盏灯亮起,他才转身向着地铁站走去。
他的胸口有些闷闷的,这种感觉从听到云舒说“第二次选择的机会”起,就一直在的,直到现在。他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其实都只是在掩饰自己本来的模样,试图和那个“注定”的命运抗争。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自己选择整形外科的真正原因,连江惟与、甚至他的父母都没有说起过。可今天,他不由自主对着一个刚见面不久的人说了出来,甚至还隐隐约约感受得到,她是懂得的。
秦一恒脑海里闪现出几个破碎的画面,是多年前,破旧的院子,几个7、8岁的小男孩,被围在中间的孩子,被剪的参差不齐的短发,被抢走的玩具和食物,落在身上细碎的拳头,缩成一团颤抖的身体,瘦弱的、单薄的、瑟瑟发抖的双臂……秦一恒感到眼睛起了一阵涩意。他眨眨眼,仰起头笑了起来,然后摇摇头,像是叹息,像是想把那些记忆抛出脑海,又像是在笑自己。随后,他重新换上轻快的神情,飞快地走下阶梯,消失在地铁站里。
云舒那天晚上回了家,简单梳洗过后就睡下了,一夜无梦。直到多年后,云舒想起那一天,五月的夜晚凉风习习,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却吹不散那个高高瘦瘦,总是像晚风一样清爽,笑得没心没肺的年轻男子眼角的那抹黯淡。云舒总是后悔,后悔当初没能早些察觉。
那天之后,秦一恒只要回到学校,就一定会来音乐学院找云舒,即使医学院和音乐学校是偌大校园的两端。有时候恰巧碰到云舒在琴房练琴,秦一恒也不打扰她,只是在琴房外走廊上的长椅坐下,认真地听着她拉琴。一来二去,两人熟络起来,云舒在他面前也慢慢放松,甚至也会开起玩笑来。秦一恒自然也能察觉到云舒的变化,心里暗暗欣喜。
那年六月,秦一恒和江惟与博士毕业。只是江惟与连毕业典礼都没来得及参加,匆匆去了美国进修。秦一恒毕业后倒是没有出国的打算,选择留在了北安大学附属医院工作。毕业典礼那天,秦一恒带着博士帽,手里抱着云舒送的花,拉着云舒在校园里到处合影。
“你在这呆了八年,又不是不回来,拍那么多照片干嘛?”六月的天很燥热,云舒向来怕热,如今被拉着在太阳底下到处拍照,有些烦躁。
“虽然在这儿待了八年,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实验室和医院里了,哪有机会来逛校园啊。”博士帽边缘的颜色已经变深,秦一恒擦擦脸边的汗,“我大好青春都在这个学校里,可不是要好好照一下留个纪念?再说了,老江走了,参加不了毕业典礼,我还要把照片发给他,让他在大洋彼岸感受一下毕业的喜庆啊!”
云舒说不过他,只好继续被他拉着到处拍照。时不时遇到医学院的学生,秦一恒就把相机往云舒手里一塞,喊着她给他和同学们拍照。云舒透过相机看着合影的人们,不得不说,秦一恒被医学系“折磨”了八年,但比他大多数同学们看起来更有活力些,正像是26岁、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也不知道是不是整形外科比其他要轻松些?又或者是更注重保养些?
云舒看着秦一恒的笑脸,也跟着微笑起来。她按下快门,秦一恒灿烂的笑容定格在画面上。
毕业后的秦一恒更加忙碌,但还是会抽时间回学校看云舒,带她出去吃好吃的。那年暑假,云舒仍然没有回家,一个人留在了北安。只是,和以往暑假不同的是,她不再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而是有秦一恒时不时来找她,给她本来学校到家两点一线的单调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
再后来,云舒离开北安,独自一人远赴德国留学。她记得,八月中旬的天还很闷热,离开的那天阴雨绵绵,更让人喘不过气来。她背着琴,带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独自一人准备打车去机场时,在门口看到了背靠着车,正笑得一脸灿烂的秦一恒。
“小云舒,你就带这么点东西?”秦一恒看着云舒小小的行李箱有些惊讶。
“我本来东西就不多。你怎么来了?”
秦一恒接过云舒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说:“德国这么远,怎么能一个人走呢?肯定要有人来送送你啊。”
云舒看着秦一恒整整齐齐的白牙和笑得眯起来的眼睛,喉咙涌上一阵酸涩。她来北安上大学以后,刻意减少了跟家里的联系,甚至放假也是能不回家就不回,宁愿一个人留在北安。偶尔和父亲在微信上几句留言,就算是她和家人的联络了。去德国的事情她告诉了父亲,父亲也想来送她,帮她准备出国事宜,只是云舒拒绝了,也没有告诉父亲他离开的具体时间。本来她以为自己就是这么孤孤单单一个人了,没想到秦一恒特意赶来送她。
云舒用力咽下去喉咙里的涩意,低声说:“谢谢。”
秦一恒自然明白。他揉了揉云舒的头,语气轻快:“快上车吧,不然赶不上飞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