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飞机预计在30分钟后到达北安国际机场。请您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
云舒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身边是一个黑色的大提琴盒,底部龙飞凤舞地刻着“Yun Shu”黑色,微微凹陷,低调到不仔细看就会错过。
云舒慢慢睁开眼睛,透过小小的窗往外望去。她记得,五年前的那个冬天,她独自一人背着琴,坐上去德国的飞机。那个时候,只能看到飞机下的满目枯黄,毫无生机。而现在,她依然是独自一人,身边的琴也不同了,可树是绿的,草地是绿的,阳光也很暖。
等到乘客都下机后,云舒站起身来,从行李架上拿下来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拿着旁边座位上的大提琴盒走向机舱门。一个脸圆圆的空姐脸颊微红,双手紧握着手机。
站在她身边的同事用手臂碰碰她:“再不说可来不及了啊。”
空姐终于鼓起勇气:“那个,云舒老师!“
云舒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云,云舒老师,您能跟我合个影吗?”
“啊?”云舒眨眨眼,没反应过来。
“我特别喜欢你!“
云舒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好啊,你想怎么拍?”
空姐从同事手里拿回来手机,小步跑回云舒身边,说:“云舒老师,谢谢您!”
“是我要谢谢你,我还不知道原来我也这么有名呢。”
“我很喜欢大提琴……小时候一直想学,但家里不让。您,您的专辑我都有买,也算是圆了小时候的梦吧。“
“谢谢你。”云舒顿了顿,好像想到了什么,随即笑着掩饰过去,”希望你的梦都能圆满。“
云舒走出机场,停了下来,她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听着周围传来的中文,深深吸了一口气。
“Shu!”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兴奋地向云舒用力挥手,带着别扭的儿化音,说,“这边儿!”
云舒回过神来,向声音的方向望去。
“Renais,”云舒笑了起来,放下手中拿着的行李箱和琴盒,拥抱住快步走来的朋友,“好久不见。”
“我可想死你了。“
Renais用力抱了抱云舒,然后伸手想要帮云舒拿着琴盒,却被云舒挡了一下。
“好吧,你的琴还是不让别人碰。我都不行,唉。”
“行李箱给你拿。”云舒笑了笑,把行李箱推到Renais面前。
Renais拿过行李箱,揽着云舒的肩膀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来吧,我开车来的。北安的交通可真吓人,不过我现在可是老司机了。”Renais带着云舒熟练地躲着身边的来来往往的人和车,“坐我的车,你放心!”
当下正处于北安短暂的春天,还不是很热,阳光很好,只是杨柳絮乱飞,像是鹅毛大雪。
云舒屏住呼吸,眯着眼睛穿过因风而起的杨柳絮,快步走到车边,小心地把大提琴放在后座,飞快地坐到副驾驶,关上车门,然后深深呼出一口气。
Renais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后上了车,双手从内到外抹了一把脸。
“我活了30多年,在这里第一次见这么多……这叫什么来着?”
“柳絮。”
“对!柳絮!太可怕了。”
Renais启动车行驶至收费站,他熟练地用手机扫了扫码,屏幕上显示“支付成功”。他向云舒挥了挥手机,“不过这个可是真方便,我来了中国就再没摸过现金了!”
云舒笑了笑,刚要开口说话却咳嗽了几声。
“感冒了吗?还是时差?哦,对了,你的住处我都安排好了,在列星顿酒店——你总是住在这里。我都给你收拾好了,你回去只管睡觉就行?”
“还是你了解我。”云舒从随身背包里拿出餐巾纸,擦了擦鼻子,“演奏会行程都定下了吗?”
“当然!所有资料已经放在书桌上了。”Renais微抬起头,神情傲娇,“我办事儿,你放心。我提前来了这么久,可不是白来的。”
云舒笑出声来,摇了摇头,然后把头靠在了车窗上。
“离酒店还要很久,你可以先睡一下。”
“嗯。”云舒低低应了一声,可眼睛还是睁着,过往的车辆、人群、风景在她的眼里迅速地飞过。
五年的时间,这里真的变了很多,只是云舒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变了。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僻又偏执的人。要做的事情一定要达成,比如大提琴;不想做的事天塌下来也没法让她“就范”,比如回家。五年来她一个人学习,生活,练琴,一直陪伴她的只有音乐。大学时代年轻人喜欢聚在一起,到了德国外国人也喜欢聚在一起。可除了不得不参与的,云舒从来都不会主动参加那些聚会。她不喜欢和一些不熟的人在一起,不喜欢热闹。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聚会社交上,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在家拉琴。云舒曾经也想过要改一改自己太过内向孤僻的“毛病”,但那些“融入”让她筋疲力尽,身心俱疲。不过还好,这么多年下来,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走走停停,那为数不多的、一直留在她身边的知心人也一直留在她身边。她可以毫无顾虑地跟她们聊天吐槽,放声大笑或失声痛哭,不需要顾及什么形象或影响,只是单纯地做自己,单纯地释放情绪。所以后来,云舒就觉得,强迫自己融入就显得没有那么必要了,累人累己。
她或许孤独,但不孤单。
云舒有知心朋友,也有很爱自己的家人。尽管那个家是云舒不想回去的,那个人是她不想或不敢说出这些年真心话和解的,但她知道,爸爸很爱她。云舒上幼儿园起,就跟着爸爸生活。一个生活不拘小节的粗心男人,开始学着悉心照料一个娇气的女娃娃。他从只会清水煮蛋,炒菜会被油烫伤小腿的厨房菜鸟,变成了迅速炒出美味家常菜的大厨;他早上趁着小云舒边抱怨难吃边被逼着吃水煮荷包蛋的时候,用粗粗的手指,学会了给小云舒编辫子。到了后来,他甚至还能应小云舒的要求,今天一个马尾,明天两个麻花辫。这两个人的生活慌慌忙忙,但也平安无事,幸福顺意。很久以后,甚至直到现在,云舒还是会不断回想,思考着如果真的只有爸爸陪伴她成长,即使有些日子会有些慌张,即使云舒可能会更早的学会做饭做家务照顾爸爸,但她是不是就会更快乐更勇敢,她的生活是不是也会不同呢?
只可惜,不论结果是什么样的,好的坏的,都只是云舒的臆想了。
“我们到了!”
Renais的声音把云舒拉回现实。她回过神来,直起身揉了揉微红的额角。
“你这车开的是真的又快又稳。不愧是老司机。“
“那是当然!我办事儿,你放心。”Renais骄傲地说。
Renais还有工作要处理,他把云舒送到房间,嘱咐她好好休息,说明天来接她吃饭购物去乐团,然后就离开了。云舒看着这个简单的公寓式套间,除了酒店的物品之外,还有Renais为她准备的东西。琴架,松香,资料,乐谱,甚至还有云舒向来用惯的一些生活用品和小设备。云舒笑了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她仔细检查了大提琴,把它安置在房间一角,又打开自己小小的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飞快地安置好。她断断续续地咳嗽着,走向书桌,边看着Renais准备的材料,边拿着抽纸擦鼻子。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微风拂过,把窗帘吹起,也把细小的杨柳絮隔着纱窗吹了进来。云舒放下手中的资料,把窗户关紧。到浴室简单梳洗过后,她再也撑不下去,倒在床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