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民的一声声哭嚎使得虞夏如遭雷击,看着跪倒在马车下的老者,看着跪在不远处的数千灾民,呐呐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用手使劲儿揪着一般的疼。
所有人都在等着虞夏做出决定。包括虞夏身边的刘弋,包括守在粮车两边的神刀卫。
苏家的来人是虞夏的熟人,苏禄。
虞夏将苏禄请到马车旁,商议片刻后道:“每位灾民可以领半升米,领到米的灾民可以离开这里去往霖铃山庄附近,在那里苏家已经搭建好了粥棚,每天都会舍粥,并且为生病百姓治病。大家按照顺序领米,妇孺老幼先领,男人最后。”
将发粮之事全权交给苏禄处理之后,虞夏看了一眼进退两难的王伯安,小声对刘弋说了几句话。
刘弋听罢面色惊讶,对虞夏重重抱拳,双腿轻夹胯下马,驱马行出粮队。
由于粮食收成锐减,神刀国国库早已入不敷出,各地方边军的军粮早已按需就近分配到了地方身上。
而这次宁远州三郡水灾的发生,百姓是灾民,边军同样也是灾民。苏梦尧在离开之前就告诉虞夏,如果不解决边军的粮草问题,即使是在粮草充足的情况下,飞彩,龙源,云庭三郡同样得不到安宁。
刘弋策马到王伯安身边,翻身下马对王伯安行礼道:“小侄户部尚书刘琮之子,刘弋,暂领神刀卫统领一职,见过王伯伯。”
王伯安眼神晦涩,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刘弋笑着道:“王伯伯可是把小侄给忘记了?前些年您回朝述职,还曾在户部见过小侄,小侄当时无任何官职在身,被家母打发去给父亲大人送信去的。”
王伯安如何不认得刘弋?王伯安没有任何寒暄的兴致,也无力气寒暄,心中仍旧在盘算还可以去那些城池要些粮草,甚至回去再召集人手,来个鱼死网破,活都活不下去了,还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呢?
王伯安对着刘弋摆了摆手,艰难的转身,他害怕一转身就看到身后无数绝望的眼神。
刘弋一只手拉住王伯安胯下马的缰绳,道:“王伯伯且慢,小侄还有事相求!”
王伯安心中怒气忽起,看着马前的刘弋面露愤怒之色,明明是商量好的事,若不是你小子临时变卦怎么会闹成如今这种地步?
王伯安对着刘弋越看越恨,抽出马鞭“啪”的一声抽到刘弋的脸上,大怒道:“你当真以为老夫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刘弋被抽的一个踉跄,英俊的脸在马鞭之下裂开一道口子,瞬间血流如注,虞夏见状拿起刀就要冲过来,被刘弋摆手制止。
刘弋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王伯伯,小侄当真有要事相求,还请王伯伯容小侄说完,再责罚小侄不迟。”
王伯安的鞭子一出手就后悔了,心中的怒气已经消了大半,不过此时仍旧沉着脸道:“你是来嘲笑老夫的么!”
刘弋抱拳道:“小侄来之前父亲曾有三句话交代于我,还请王伯伯听完,若是听完之后,王伯伯仍旧觉得小侄做的不对,那王将军请便,恕神刀卫统领刘弋不远送!”
王伯安听刘弋这么说,原本消散的怒气又聚了起来,双目怒睁,看着刘弋道:“你说!”
“我父亲道,百姓是灾民,边军也是灾民!”
“我父亲道,兵不定,何以民安?”
“我父亲道,封城右骠骑将军王伯安与我虽仅有数面之缘,但绝非见利忘义之徒,若有困难,可寻他帮助。”
刘弋见王伯安没有说话,继续道:“霖铃山庄在云庭郡内,紧邻神火国,我想请王伯伯,第一。带着所有的边军驻扎在云庭郡,以防神刀国中有人抢粮;第二,所有边军需要在王伯伯这里登记造册,不得去为祸百姓,第三,希望王伯伯可以带兵将宁远州内的流寇肃清,还百姓一个安宁,我父亲怀疑这些灾民受了有心人的利用。当然,在此期间所有边军的粮草全部由霖铃山庄供应,不过没有饷银。”
王伯安看着刘弋,看着坐在马车上的虞夏,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王伯安震惊之后,沉默的翻身下马,缓缓拜倒,不过被刘弋托起。这个在疆场厮杀了十几年的汉子,第一次流出了眼泪,右手狂锤自己的胸口,大哭道:“老夫,老夫于心有愧啊!”
刘弋怕王伯安自己打伤了自己,赶紧用手拉住王伯安挥舞的手臂道:“王伯伯,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我和虞统领已经说好,这边先拨出三千石粮食让你带走,五日后在霖铃山庄汇合!届时还要靠王伯伯帮忙守护霖铃山庄的安全!”
王伯安对着刘弋,对着虞夏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在苏禄的安排下拉走了三千石粮食。
“谢谢你啊!”
刘弋回到虞夏的马车旁边后小声说道。
虞夏自嘲一笑道:“谢我做什么!”
刘弋道:“谢谢你把一份这么大的人情白白送给我。”
虞夏道:“我只是因为王伯安杀了那名无辜的灾民,不想与他打交道,所以才让你去的。”
刘弋看着虞夏认真的脸色,心中感觉虞夏之所以让他去与王伯安说,恐怕原因确实如此。
想到这里,刘弋突然有一种大笑的冲动,不过刚笑一声又想到此时的情形实在不是该大笑的场合,表情怪异。
不过此时刘弋心中瞬间想到,若是虞夏,不管什么场合,都会想笑就笑了吧。
虞夏疑惑的看着刘弋,实在是不知道这一直努力维持着平易近人的刘弋在想什么。
刘弋也不管虞夏心中作何感想,看着虞夏道:“虞夏,你知道吗?你真的很让人讨厌!”
虞夏毫不在意的撇撇嘴。
刘弋指着虞夏的脸笑着道:“对对对,就是这种毫不在意的样子让我讨厌极了!”
刘弋也不管虞夏的反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我和你肯定无法成为朋友。”
“那日你在宴国公府的婚宴上为张别古撑腰时,我就觉得可笑极了,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草民,得罪王族?得罪国公?可偏偏你就做了,而且你还成功了,换做是我,我绝不会为了这点小事丢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后来你到神刀卫衙门报道,其实我和陆都督就在后院,陆都督确实是不想要你这个刺头,你知不知道,那日八位国公分两桌坐早已成了朝堂中的笑话?神刀卫说起来好听,可说白了还不是给王室看家的一群狗?那日陆都督故意不见你,想让你知难而退,谁知你竟领了衣服直接走了,我也不知说你不知庙堂规矩也好,还是根本不在意这统领一职。神刀卫虽然是一群看门狗,可这狗不是谁都能来当的。”
虞夏面色怪异的看着陆别,当时虞夏还真没想那么多,只当是陆别不在,下次来再说罢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觉得神刀卫中有你这么一只疯狗也不错的吗?”
刘弋问道。
虞夏想了下道:“恶道宋彬之事?”
刘弋点头继续道:“人群里那第一声好是我喊的,我是真的觉得好,寻常百姓不知,我怎么会不知那恶道是谁?只是朝堂之上,上至贵族公卿,下至文武百官,都与这些人有利益交换,互相钳制之下,谁都无法诛杀此獠。你那一刀,当真解气!”
“这一路开始之时,我就刻意与你接近,谁知道你这人,竟还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臭脸!”
说到这里,刘弋十分不满的看了虞夏一眼继续道。
“我就知道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的平易近人是伪装出来的,骗的了他们,骗不了你。从出生起,我就被教育,要上以恭敬,示下以宽和,从走几步路,喝多少茶水,怎么坐着,怎么站着,甚至在饭桌上,连自己喜欢吃的菜都要受人管制,你和我太不一样了。”
“你很自由,自由到从心所欲,自由到无法无天!你知道你这种自由让我有多妒忌你吗?”
“你可以不管利益交错,想杀就杀了那恶道!你可以懒得与这些人打交道,就可以对他们置之不理,可我不行!我身上负有家族的兴衰,身后有很多人等着我给饭吃!我可能走错一步,身后就会跟着几十上百的人死亡!”
“虞统领,我想说的是,你可以看不惯我的行事手段,但你不能看不起我,虽然我无法与你做朋友,但是请你尊重我!”
刘弋说罢,目光直视虞夏。
虞夏沉默片刻道:“你若是一开始就这样,我们可能就是朋友了!”
刘弋摆摆手苦笑道:“别了,你这样无法无天的朋友我可不敢交,即使你不怕闯了滔天大祸,我还怕被株连呢!”
虞夏呵呵一笑道:“若是刘统领有时间,还请看一看刚刚那名枉死的灾民可还有家眷?给些赔偿将人埋了吧。”
刘弋点头转身离去,再回来之时,刘弋面色苍白。
虞夏奇怪问道:“怎么了?”
刘弋艰涩开口道。
“那名灾民被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