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前,秦陆给凤妩递了姜片。
“含着这个。”秦陆把手里的姜片递到凤妩眼前,凤妩皱着眉摇头,整张脸皱成了一团。
“太…太大了吧,我不爱吃这个,不喜欢它的味道。”
凤妩一向不爱吃葱姜蒜,小厨房的人既要用这几味调香,又不能让凤妩不喜,就用葱姜蒜炒菜之后细细挑出来,反反复复查看过了没有葱姜蒜了才会给凤妩送过去。
这片姜,比小厨房炒菜用的姜块,大多了。
“大了好,大了才有效果,不然你一会儿会更难受的,来,含着。”秦陆走近一步,把姜往凤妩眼跟前又递了递。
那姜味儿直往凤妩鼻子里窜。
凤妩有些为难地接过来,却只是在指尖捏着,没有放进嘴里。
已经走进屋内的严叔见二人迟迟不进来,本想回头撩帘子催一催,没想到居然听了这么一段对话。
他忍不住老脸一红。
却又听秦陆说道,“你不是说要帮我的吗?”
“好吧……”
严叔实在觉着这样有伤风化,况那小姑娘看着年纪小小的模样,没想到大人表面正经,内里却是个衣冠禽兽。
严叔这样想,就撩起了帘子。
却看见小姑娘跟看见仇人似的慢慢把姜片放进嘴里,鼻子都皱了起来。
严叔愣了。
秦陆转头看见了严叔,开口道,“严叔,麻烦再给我拿片姜来。”
“诶,好好好。”严叔“噌”地一下放下了帘子。
呸呸呸,他想什么呢?大人虽然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可是正人君子!正经人!
不过他还以为那小姑娘是来大理寺玩玩的,就没给她姜片,居然还挺有胆量的,要进来看尸体。
也是,若是来大理寺玩玩的话,大人这么正经的人一定不会放人进来了。
门外凤妩仍皱着眉,这味道太浓了。
秦陆看了她那脸上表情,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严叔又拿了姜片来,秦陆便带着凤妩走进了屋内。
屋内皆是白布,一片死寂的气息。
凤妩看不懂其中门道,但也能看懂小女孩身上的鞭痕和李昆柳氏满身的刀伤。
好生残忍。
凤妩上一世不是没见过死人,但那些人多是被杖责死了的,虽也鲜血淋漓,但那情景,万万没有这般可怕。
凤妩舌头已经麻了,眉头未松,却不是因为姜了。
宋逾之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
“凌霄,柳氏手上,蔻丹完整。”
完整!
那这蔻丹……是谁的?
凤妩轻声开口,“女子染蔻丹,是将凤尾花捣碎,用苇叶包之,缠于甲上,浸染几日便可上色,那颜色是染在指甲上的,我们在花盆底部捡到的那个,正是染了蔻丹的断甲。秦少卿,你把它拿出来,让我再仔细看看。”
秦陆闻言,从袖中取出一方白色丝帕,缓缓打开。
颜色鲜艳,指甲也磨得圆润好看。
“是了,这指甲的主人,地位不会太低,不可能是那些粗使丫鬟或者是烧火挑水的,都不可以,这指甲一瞧便是被细细养护着的,若是在我园子里,除了我,便只有身边那两个得用的丫鬟才能把指甲保养得这么好。”
凤妩说的,正是香玉姐妹两个,两姐妹颇得她心,她甚至一度要给香玉安排个小丫鬟服侍着,却被香玉再三推辞了。
秦陆开了口,“阿宁,方才你捡起它的时候,我就发现,这断甲上无积尘,怕是最近落下的。”
宋逾之抬起头来,“阿宁那可是长公主府,若是在李府,能将指甲保养得这样好的,除了柳氏,那就只有——”
李义微!
“可这断甲却并不能说明什么,甚至不能说明和这起案件有联系,我们不能被它扰了心神,先照着之前的线去查。”秦陆沉声道。
“云遥,你先去于家,仔细盘问一下于决明昨夜去处,还有于氏,二人分开问话。”
云遥,宋逾之的表字,每当秦陆这样喊他,便表明他口里的事是很重要的了。
宋逾之点头,快步走出门去。
“严叔,你看人眼光毒辣,你跟他一起去。”
严叔也点头快步离去了。
凤妩叹了口气。
现在好像除了死因和死亡时间,他们并没有什么线索,除了那一块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联系的断甲。
“阿宁,有件事,还真得你帮忙。”
……
李家
“姑奶奶,有位姑娘求见。”丫鬟进屋通报道。
榻上的人睁开眼睛,朝着下面跪着的小丫头看了一眼。
“我在这樊陵可不认得什么姑娘,不是说了李府闭门不见客么?怎么,我可是使唤不懂你们?”
语气已经微微不善起来。
“不是,那位姑娘是和秦大人一起的,秦大人说是他的家眷,要姑奶奶帮忙安置一会儿。”
榻上的人直起身子来,“嗯……既然是秦大人的家眷,那就将人请进来吧。”
丫鬟刚起身出门,又听李义微道,“等一下——”
“那女眷,多大年纪?与秦大人是什么关系?”
丫鬟思考了一下才回道,“十三四模样,生得美人胚子,跟在秦大人身后。”
“原来是个小妹妹,请她来吧,上些糕点好茶招待着。”
小丫鬟领命,在退出门槛前问了一句,“姑奶奶,可还要置珠帘?”
“不必了,既是女眷,就不用放帘子了。”李义微的手指下意识一蜷,小拇指上崭新的护甲刮在了床沿,发出了声音。
还是不大习惯戴着护甲啊。
李义微心想。
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仅右手小拇指上,戴着一只铜制护甲套,样式并不多精致,甚至很普通。
凤妩进来的时候,目光就落在了李义微也正在看的那只手上。
看见护甲的时候,心里已经确定了七八分。
“李姐姐?”凤妩“怯怯”地唤了一声。
“你就是秦大人带来的小姑娘吧?来,快坐。”
李义微笑着,上下打量着凤妩。
这脸……长得很有韵味啊。
李义微又往下看去,小姑娘穿的全是明艳颜色,倒是没有把容貌压下去,反而更加相得益彰。
“对啊,”凤妩故作懵懂地点头,视线已经在屋里打量起来。
这屋子里的摆设,比柳氏的还要好几分。
看起来这李昆与李义微的关系,还不错。
凤妩的目光回到那女子身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来……
于家
宋逾之带着严叔叩响了木门。
房屋很是破败,家里看起来也十分萧条。
开门的是于家二郎于决明,看见是官差,恭敬地喊了一句“大人”然后往旁边退开一条路来。
屋内隐约传来咒骂声。
宋、严是习武之人,自然听得清楚明白。
“你个扫把星,克死了我儿子,现在你生的小扫把星还死在人家府上了,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你这个没根骨的,整日还想着勾引二郎,真是不要脸!如今牵扯进了这案子,若是因为你那小扫把星牵扯到了二郎,你看我把不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于决明也觉得听不下去,扬声唤了一句,“娘,有大人来了。”
刘氏是个色厉内荏的人,也只敢对着儿媳妇叫嚣一番,对于官差,老百姓打心底里还是害怕的。
她喏喏地走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差爷可是有什么事情?”
宋逾之点点头,回头和严叔对视了一眼,开口道,“于家媳妇,请随我来。你们二人,去外面等着,非传不得靠近。”
那女子布衣上打了许多补丁,手也粗糙得很,指节很是肥大,虽满面泪痕,不过容貌确实清秀可人,是个娴静的女子。
宋逾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妇人姓方……”于方氏低头应道,声音还带了些哭意,“差爷,我的女儿,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宋逾之沉默了下来。
对于一个母亲而言,女儿的这种死法,太残忍了。
严叔紧紧盯着于方氏的一举一动,“被人淫乱致死。”
于方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两行清泪又流了下来,脸上已经失了神采。
宋逾之不知道该不该接着问,倒是严叔像是没看到于方氏这种状态似的,例行公事般问道,“昨夜子时,你在干什么?”
于方氏没有回答。
严叔声音拔高了一些,又问了一遍。
“你们不去抓凶手,反而问我这个当娘的昨天晚上在哪儿?你们,你们没一个好人!那富绅,死的好!”于方氏就坐在地上对着二人哭喊起来。
宋逾之也皱了眉头。
严叔则是静静等着。
于方氏哭道,“我可怜的孩子啊,为什么要生在这个家里……我相公死了,婆婆整日磋磨我,孩儿,如今你也死了,我这个做娘的却不能帮你找回公道,我真是没用…”于方氏突然话头一转,扶着地面站了起来,一双眼睛怒视着二人,“你,你们……我女儿死了,她死了却被你们带走验尸,我婆婆为了二郎的清白,居然同意了!?让我女儿死之后名节也不保,李昆死,那是罪有应得!还有你们,你们都是禽兽!”
于方氏整个人都处在极度愤怒的状态,好像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了二人一样。
严叔低声笑了一声,让于方氏停顿了一下,看向他。
“若是不想给你女儿申冤,我们现在就走,不过我可提醒你一句,大理寺可没有什么存放尸体的好法子,若是你女儿……可别怪我们,都是你这个娘不配合。”严叔冷静开口。
于方氏不再说话了,只是闭着眼平复着起伏的胸口。
泪,流得更汹涌了。
“好,你问。”
严叔示意宋逾之,让他发问。
宋逾之就开口道,“昨夜子时,你在哪里?”
于方氏愣了愣,才答道,“在房里。”
“在房里做什么可还记得?”
“夜深人静的,自然是…已经就寝了。”
严叔看见于方氏面上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一掌拍到桌子上,发出巨大的声音,不料那桌子本就不大稳固了,竟这般就碎了。
“扯谎——”
不过倒是起了很好的震慑效果。
于方氏受惊了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于方氏,你还不说实话?!”宋逾之也是气了,她好歹是孩子的母亲,如此这般也太不配合了。
“我说,我说——昨夜,二郎来我的院子里了。”于方氏真的是被吓到了。
宋逾之跟严叔对视了一眼。
于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