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出了事之后,便撤了看守之人,所有女眷都挪到了前院里暂住。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侯在门后,似乎正打算出门,门开的时候他的手还朝着门的方向僵在半空。
看见是两个官差上门,像是受惊了一般,“二位差爷……”
“管家这是打算去做什么?”秦陆盯着管家还伸着的手,吓得管家立马把手缩了回去。
管家赔笑道,“这不是我家的二姑奶奶说一早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家里没了主事的,厨房那起子人又受了惊吓,一大家子现下还没吃上早饭,这不,让小的去孙记买点包子回来呢。”
秦陆颔首。
“你不必去了,六两,你去。本官跟宋司丞也没吃呢,孙记包子,然后去万福楼买一份枣泥糕回来。”
凤妩看向秦陆。
枣泥糕……
他怎么知道?
还是…他也喜欢?
凤妩压下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打量起李府的门面来。
红漆大门,门前两个石狮子,相貌凶悍。
粗略一看,确实是富贵人家。
宋逾之回头唤凤妩,“阿宁,进来吧,我们去看看案发地点。”
“那…秦少卿呢?”凤妩有些犹疑地回头看秦陆。
“他要去盘问府内的各人案发当时的情况,他这个人啊,最擅长察言观色,我呢,只适合跟物件打交道,人心嘛……忒复杂了。”宋逾之努了努嘴,长叹一声就朝着屋内走去。
宋逾之有句话确实说到了凤妩的心坎里。
人心…忒复杂了。
宋逾之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凤妩赶紧抬脚跟上。
二人来到后院柳氏居住的地方,柳氏正是死在了屋内。
地上还有大片斑驳的血迹,一直从门口延伸到床榻上,宋逾之指着地板和床榻与凤妩讲解。
“柳氏的尸体是被发现在床榻内部的,靠着墙,你看这被褥……还有,地上全是血迹,致命伤在心口,我们在周围发现了一把带血的菜刀,应该是凶器,但也不排除是柴刀的可能——柳氏的肋骨,被生生砍断了三根。”
凤妩轻轻倒吸了一口气,“三根肋骨都被砍断了?那得用多大的力气啊。”
宋逾之点头,“所以我们判断,凶手是个男子。”
凤妩压了压内心的不适,打量起这间满是血迹的屋子。
如果想活下去,她就必须强迫自己强大起来。
她不想再做那个临到死期都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的凤妩了。
被褥上很凌乱,床上的帐子被扯下了一半,凤妩仔细看了看,忽然开口,“被子被掀开了一角,可能柳氏听到了什么动静下床查看,或者是有人来找她,她去给人开门。”
宋逾之听完这话,视线转到衣架上。
衣服仍挂在架子上,上面被沾染了血迹。
凤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了那件衣服。
好好的抻在衣架上,看那血迹……柳氏起身之后没有穿衣。
宋逾之大步走到灯台处,凑近了仔细查看。
“灯没有被点过的痕迹,之前柳氏的丫鬟与我说那晚的情况,提到过她那天给柳氏换了灯芯,柳氏就把她遣出了院子。”
那大概可以排除第一种可能了。
血迹从门口处就有,若是柳氏起身查看什么动静,在不确定的情况下,人下意识都会披上衣服,点灯照亮屋子,可柳氏没有。
也就是说,她仅仅穿着寝衣就走到了门口。
凤妩皱了眉,“柳氏贴身的丫鬟为何不在身边守着。”
贴身丫鬟即使不在外间睡着,那也是要在隔壁候着的,以防主子夜半有什么需求可以照应得到。
宋逾之倒是也想到了这个,“我之前也问了,丫鬟说柳氏不喜欢有人服侍在身边,她这个院子特别清净,府里上下都知道。我后来也去求证了,确实如此。”
“院子里没有人,倒是让凶手更好下手了。”凤妩又看了屋内摆设,“宋司丞,我们去另一处看看吧。”
李昆死在了偏僻的柴房。
准确地说,是死在了柴房外面的一块假石旁。
“李昆死在了院子里?宋司丞,我们去看看地点吧。”凤妩打量了一下破旧的柴房,除了又破又乱,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除了地上有一截子麻绳,
“这…”宋逾之看了眼小姑娘,那李昆死的地方是在院子里的一块假石旁。
“做什么呢?”
有些耳熟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凤妩抬头一看,发现秦陆已经问完话过来了。
“宋司丞与我刚刚在柳氏屋子和柴房看了一圈,柴房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凤妩声音微微拖了拖,“现下正打算去李昆身死之处查看呢。”
宋逾之看向秦陆,希望能从他嘴里听出反对的话,秦陆不会不知道那儿有什么,凤二姑娘好歹是他妹妹,他应该更加反对才是。
“走啊。”
秦陆答应得比什么都快。
“那什么,凌霄,那里可是——”宋逾之忍不住急急开口。
秦陆有些疑惑宋逾之今日磨磨唧唧的表现,转头看向了他。
此刻六两及时带着食物回来,解决了这尴尬局面。
六两笑着把手里的油纸包提了提,“大人,李府里的我都让人发下去了,这几个特地提前包好的,还有大人爱吃的枣泥糕,我也买来了。”
宋逾之迎上去接过一个油纸包,“嚯,还是六两够意思,这可都热乎着呢!”
宋逾之把油纸包往凤妩面前一递,“阿宁,吃?”
凤妩微微一笑,“宋司丞吃吧,我早上吃过了,不饿的。”
万福楼的糕点在樊陵很有名。
刚打开油纸包,凤妩就闻到了随着风飘来的枣泥的甜香。
她忍不住朝着源头看去。
秦陆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块枣泥糕,放在嘴里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动作从容又优雅。
对比之下,宋逾之就很接地气了。
宋逾之咽下嘴里的包子,看凤妩看着秦陆,开口嫌弃道,“凌霄他吃东西就这样,从不着急的,还嗜甜,怪人一个!”
秦陆吃了两三块枣泥糕,然后又仔仔细细地将剩下两块包好,低眉看了一眼凤妩,然后走过来,伸手。
将枣泥糕递了过来。
凤妩看向他,“二堂兄留着吃吧,我吃过了的。况且……”
拢共就那么五六块而已。
“拿着吧,等会你会饿的,我们查看完现场还得回大理寺,仵作应该已经验出来具体一些的东西了。”
凤妩也不推辞了,收下了那两块枣泥糕。
然后秦陆带着凤妩就朝着李昆死的地方走去。
宋逾之有心阻止,却被一口包子噎住,急得他直跺脚。
宋逾之接过六两递过来的水袋猛灌一口,才舒畅起来。
“啊…爽!”宋逾之看了眼二人离去的方向,水袋差点就掉了。
远远看去,凌霄指着假石在跟凤二姑娘解释着什么,阿宁听得格外认真,时不时还笑着点点头。
他不会在教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吧?
呔,这人心咋恁黑呢?
阿宁多好看多单纯一小姑娘,为什么有个秦陆这样的大尾巴狼哥哥?
真是太可怜了。
宋逾之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对的,然后迈着义正言辞的步伐走过去,却发现——
“我也觉着这院子布置得挺好看,李昆虽然是个富绅,还挺懂这些文人东西的。”凤妩指着一排兰花转头对秦陆说,一眼看见了宋逾之,又笑道,“你可是吃好了?快来看这花——”
那一排兰花,正在假石旁。
凤妩停了声音,神色严肃起来,快步走上前去。
宋逾之和秦陆对视一眼,也跟着走过去。
凤妩从一个花盆底座边缘,捻出半块红色寇丹来。
凤妩轻声道,“这蔻丹——也是我身量小,才能发现,你们觉得,这蔻丹,是谁的?”
蔻丹,只能是女子的。
宋逾之开口道,“柳氏就染了红色寇丹。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李昆被害的时候,被柳氏看到,然后惊慌跑回房里躲进被子,结果凶手也追过去把柳氏杀了?”
凤妩首先就摇头。
“可是,柳氏既然知道有人在家中行凶,为何还会给人开门呢?这说不通的呀。”
秦陆看着蔻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们先回大理寺,路上与你们细说。”
三人又上了马车,待马车行驶出一段时间之后,秦陆开了口。
“李昆那个儿子李武,说他昨夜一直在房内,但是无人证明。其余人倒没什么问题,不过我并没有见到李昆的妹妹李义微。”
宋逾之问,“怎么了?李义微不在家中吗?”
秦陆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没见到吧。我跟她隔了帘子见的,她说自己染了风寒,现在又要撑着打理李府上下事情,很累,意思就是她很忙,想让我走。不过她的形态,确实很是疲惫。”
“刚刚我们进门的时候,管家说还是这位李姑娘让他去街上买包子给府里人吃呢,确实是在操持府中一应事务。”宋逾之点头。
“听起来她这个人很能干,可她怎么会嫁不出去呢?”凤妩记起来之前说李义微已经三十岁还未嫁人。
“这个我倒是有了解,她不是嫁不出去,而是不愿嫁人,当年有个张姓男子对她一见倾心,她却拒了人的求娶,放话说自己这辈子不嫁人,后来就没人敢提亲了。”
秦陆睨了一眼宋逾之,“你也就打听这种八卦事情最在行了。”
宋逾之不置可否。
这是凤妩第一次到大理寺,只觉得格外冷清。
果然没什么人愿意来啊……
仵作姓严,大约四十上下,看起来十分稳重老成,也是秦陆带进来的人。
他走上前,看见凤妩也只是轻轻打量了一下,然后便收回了视线。
“大人,那应是子时初刻死亡的,而李昆应是在之后一到两刻钟死亡的,柳氏死亡时间更迟一些,大约在子时五刻左右。还有,大人,身上除了被施虐的痕迹,还有鞭伤,是死亡之后被人抽打所致。”
秦陆闻言也不禁皱了眉。
谁会对一个仇恨至此?
先杀了李昆,然后用鞭子抽打最后去柳氏房间害了柳氏。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联系呢?
秦陆猛然一顿,对着严仵作道,“严叔,带我们去看看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