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拜访秦府，算是贸然为之，并没有提前通知秦府上下。
故而看门小厮听见香玉上前说“长公主府二姑娘四公子拜见”时一下子懵了。
长公主府的二姑娘跟四公子……那岂不是二少爷的两个孩子？
小厮拔腿就往府里跑着通报。
然后片刻没有耽搁，就被迎进府内。
座上三位，秦老夫妇坐在上首，右侧挨着一位中年女子，凤妩没有细瞧，规矩地行了大礼。
“孙女阿宁携幼弟承安拜见祖母，祖父，见过姑姑。”
“阿宁…？是昭弟取的小字吧？真是好听，阿宁带着承安来，也不早说一声，倒让我们没个准备了。”这声音中气十足，还带着几分岁月沉淀的沙哑。
那是被风沙磨砺过的嗓音。
这便是凤妩的那位姑姑秦月了。
上首两位老人倒没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瞧着姐弟二人。
“姑姑此言差矣，阿宁跟承安这是回祖家，跟回自己家没什么两样的，怎么还要提前通知了，倒显得生分了。”见秦月及二老面上似有诧异之色，凤妩继续道，“以前总听爹爹说祖父和姑姑是如何英姿飒爽，祖母又是怎么温柔可亲，心中早就想来拜见一番，只是……公主府管教甚严…”凤妩轻轻皱了眉，“阿宁也不能惹了…不痛快，今天才得以上门，实在是阿宁的错。”
凤妩这话也算是说对了一半，敬元不待见驸马，更看不上秦家，即使秦家近来出了一个大理寺少卿，她也没放在眼里。凤妩确实是怕敬元恼了，故而之前鲜少到秦家来，更多的是宫宴上远远的见上一面，仅此而已。
“好孩子，怎么是你的错呢？快，快上前来给我瞧瞧。”
秦老太太打量着凤妩姐弟，又问了姐弟两人过得怎么样，秦昭过的怎么样、身体好不好之类的。
凤妩把秦昭的状况挑了些要紧的与秦老太太说，秦老太太心里是又疼又悔，连在沙场奔波了那么些年的秦老爷子也紧锁了眉头。
忽然下人来报，“二公子回来了。”
才打破了室内低迷的气氛。
秦府上下能称得上公子的，便只有一位了。
凤妩捏紧了拳头，掌心已然出了汗。
秦陆，秦凌霄……是他，一定是他。
凤妩垂在身侧的手有点发抖。
秦月就先开口介绍起了秦陆。
“阿宁也听昭弟说我养了两个孩子吧？你大堂姐已经嫁了人，现在府里只有你这个二堂兄陪着，近来他新任大理寺少卿，一直忙忙碌碌的，每每还要迟些回来，还以为你们遇不上的，今儿赶巧了。”
凤妩心里有事，姑姑这些话，她并未听到心里去，只想着那人…要来了。
过了一会，才有人走了进来。
秦陆在门口就看见了马车，知晓府中有客，他任大理寺少卿，观察力自然是可见一斑，纵使凤妩今日没有乘公主府的马车，秦陆一眼扫过去，也看出了马车的主人，身份地位定是不低。
所以从大理寺回来，秦陆先去房内梳洗一番，换了衣服。
可他没有想到，来者竟是一个少女和一个孩童。
他就忍不住打量了一下二人。
秦陆在看凤妩，凤妩也在看秦陆。
那时候，隔着帐子，并不能看清秦陆的面容，当时只觉得他格外高大罢了。
凤妩从前觉得男子要么就同蹁跹园里那一波白面小生一般，要么就是健壮黝黑如军士一般，要么就是些普普通通的走卒模样，要么就像那些富家公子的做派……
可见了秦陆，凤妩默了。
秦陆整张脸是冷着的，眉宇间隐着厉色，却有着十足的阳刚气，眼神锐利如钩，好像能看穿人心，肤色虽不如蹁跹园里那些人洁白莹透，也算是偏白，身姿挺拔，步履如飞。
凤妩想象不出，那天他站在她的榻前，是怎样的神情。
秦陆也在看凤妩姐弟。
那小的显然是见了陌生人的模样，可那大的…
秦陆眼睛眯了眯，这张脸，倒是很有特色，虽未长开，但隐隐透着娇媚，只是那眼神，让他觉得，不像是在打量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秦陆素来记性很好，可…的的确确没有见过这个小姑娘。
“阿宁，承安，这位就是你二堂兄了，叫做秦陆，比你大了五岁，得了陛下赏识，近来进了大理寺做少卿。”秦老太太开了口，秦陆不过十八岁，又毫无资历，照理来说做少卿有些抬举了，可陛下也不想叫秦家就此衰败了下去，就直接任命为大理寺少卿。
“凌霄，这是你舅舅的一双儿女，阿宁和承安。”秦老太爷开了口，觉得这关系有点复杂。
按理的话，凤妩姐弟要叫凌霄二堂兄，凌霄却要叫凤妩姐弟表妹表弟，他一个直脑筋有点晕，果然还是上战场打仗让人快活。
于是秦老太爷索性大手一挥，“承安阿宁，就叫他凌霄哥哥，凌霄啊，就叫承安跟阿宁妹妹好了。”
凤妩额角一抽，秦陆这人叫“阿宁妹妹”？他也不像这么温柔的人啊。
秦陆脸色还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应下了。
他这时候终于知道了那一双姐弟原是舅舅的孩子，他自两岁多之后就没见过了，他对那个舅舅印象不深，但似乎是个温柔之人。
樊陵城早些年就隐隐有些传闻，驸马爷同公主不和已久，连带着闺女都不喜欢他这个亲爹。
是以秦陆觉得，二舅舅那边的亲情已经淡了，至于这个妹妹，以后估计不会再见了，便痛快地应下这声称呼。
承安上前一步，然后糯糯地唤了声，“承安见过凌霄哥哥。”
秦陆并无这般年纪的兄弟，不知道怎么应付孩子，只是淡淡一颔首，“嗯。”
凤妩见此，也只能上前，唤了一句“凌霄哥哥”。
女子同男子的声音是不一样的，甜甜软软的让人不忍心冷漠相向。
凌霄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阿宁妹妹。”
声音还是冷硬的，凌霄就皱了眉。
温柔这东西，他天生不太擅长。
他一皱眉，凤妩便以为他讨厌自己，于是不动声色地站的远些了。
看着凤妩的动作，秦陆却觉得自己的态度是不是不太对，吓着了舅舅家的女儿。
告辞的时候，凤妩和承安带回了不少东西，都是老太太跟姑姑硬塞的。
凤妩发现，秦家人真的是很宠孩子的，秦老太爷虽然话不多，但也一个劲地让人多塞点，模样着实可爱。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
哦，以前也没来过。
承安今天走访了祖家跟外祖家，态度对他都很友好，一时心情极好，一直说个不停，凤妩也一直应着。
孩子天性，总是活泼的。
凤妩淡淡地笑着。
直到承安提到了“凌霄”二字，凤妩才失了笑容。
“就是凌霄哥哥……有点凶巴巴的。”承安想了想，那位二堂兄脸上好像就没笑过，而且眼神也凶凶的。
“他不是！不许胡说！”凤妩下意识反驳，随后才发觉自己语速过快，音调也高了起来。
承安愣了，然后就垂了头，模样好不委屈。
姐姐凶他了，一定是他说错了。
可是那个二堂兄，是真的很凶呀。
凤妩摸了摸承安的脸，声音柔缓下来，“二堂兄只是天生这样，他可是大理寺少卿，承安知道大理寺是做什么的吗？大理寺啊，是专门破案的，承安你想，二堂兄可是要抓犯人的，怎么能常常笑呢？他呀，其实一点儿也不凶，而且啊，是个顶好的人了。”
是个顶好的人啊…
马车突然剧烈地晃了晃，然后停了下来。
凤妩一手护住承安，一手抓住窗沿，只是头还是磕到了马车壁上，钝钝的疼。
凤妩掀了帘子，问车下面的香玉怎么回事。
香玉说前面围了人，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你去前面瞧瞧。”凤妩揉了揉额头，那一撞倒是不太疼，就是震的有点晕乎乎的。
凤妩看了眼这条街，叫做清水街，一些平民跟稍微富贵些的人家都住在这，鱼龙混杂的，也是容易出事。
片刻之后，香玉回来了，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姑娘，一个富绅买一个姑娘，那姑娘不从，富绅找到了她家里去，就在街上闹起来了。”
富绅买姑娘，用脚趾头都知道他想干什么。
“从旁边过吧。”凤妩倒是没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爱好，她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先保全承安跟爹爹，心里还有一堆事，这买卖人口，只要在官府过了明面的，就不算犯法。
马车又动了，凤妩回头看承安，已经靠在她身上睡着了。
也是累了。
凤妩目光投向车外，恰巧就看到了人群中的场景。
凤妩喊了声“停车”。
车又停下了。
人三三两两的围着，人群中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富绅还有一位看起来很不好惹的妇人。
富绅身边有个管家，微微弯着腰，慈眉善目的，似乎很好说话。
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子蹲在地上搂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哭着，一个男子握着拳头，似乎在压抑着怒气。
情况与她想得不太一样。
“香玉，你细细说来。”
“是，姑娘，那富绅姓李，喜欢上了隔壁于家的小孙女，非要买回去当义女，于家婆婆嫌弃儿媳进门这么多年只给自己生了个孙女，于家大郎也就是那女子的夫婿已经死了，站在她旁边的是于家的小儿子，护着他这个嫂嫂跟侄女。”
凤妩冷笑一声，看着富绅脸上色咪咪的表情，“义女？这个幌子倒是好听。”
凤妩轻叹一声，“香玉，你支个人去盯着，这事不好插手，不过若是卖了孩子，你就私下给那妇人塞点银子吧。”
这种事若是你情我愿，她要是拦着了倒是她多管闲事，况且这种事情这么多，她也管不过来。
香玉点头，那边凤妩已经放下了帘子，却从帘子里递出一张五十两银票来。
香玉接着了，回身吩咐一个小丫鬟前去盯着。
马车继续行了起来。
凤妩梳洗一番，便到了秋梧园内，承安正兴奋地跟秦昭说着今日见闻，凤妩听了，只温声吩咐香玉把之前秦家送来的东西，一律找人搬到秋梧园的小库房内。
“阿姐阿姐，你来啦？”承安看见她，也热络起来。
孩子的心是很单纯的，承安虽与这个姐姐见面不过是一两日的事，但从秦昭的描述里潜意识就十分亲近这个姐姐。
秦昭倒没有全然舒心了去，瞧着她颇为小心地问道——“阿宁，秦家如何？可合你心意？”
凤妩还未开口，承安就笑着说，“阿姐可喜欢外祖父外祖母跟姑姑啦，尤其是二堂兄——”
童言无忌，然听者有意。
凤妩张了张口想要阻止承安的话，却听承安又道，“阿姐说二堂兄在大理寺做官，一定是个好人。”
秦昭下意识看了眼凤妩，见她面上并无羞涩，倒是十分坦荡，不由得笑自己敏感，闺女才不过十三岁，这些事，怕是还懵懂着，哪里会一见面就欢喜的？
“驸马爷，大厨房把晚膳送来了。”
一个小厮走了进来，手里拎了个食盒。
凤妩笑，“那正好，我今晚就在秋梧园陪爹爹用膳。”
秦昭抿了抿唇，面上有些不大自然。
“阿宁，要不你还是——”
凤妩看秦昭这反应，一时心里也有了数。
“你，把食盒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