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妩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还带着些许暖意。
六两拿着伞跑得飞快,此时才喘着气儿来到,“爷…爷!您等等小的啊……”
“你腿短,怪谁?”秦陆看了一眼六两,又把目光转回到凤妩身上,伸出手来。
“别跪了,腿会坏。”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凤妩心酸。
宋逾之从侧门而出,身边还跟了俞妈妈。
凤妩顺势就这秦陆伸出的手站了起来,唤道,“俞妈妈,崇阳阁……”
“老奴已经与大公子商议过,大公子会在夜时怒斥二姑娘,说二姑娘为人跋扈,随意处置了他的奴才。”
如此便好。
凤妩轻轻点头,“妈妈,你看此局,如何?”
俞妈妈看了一眼秦陆与宋逾之。
凤妩道,“妈妈,都是自己人。”
俞妈妈这才开了口,“此局,老奴斗胆猜测,是长公主与三姑娘共同设下的。”
凤妩感叹于俞妈妈这样敏锐的心思,却仍是疑惑。
“凤倾,十一而已。此话,怎讲?”
秦陆吸了口气,“阿宁,你也不过十三女儿。”
这便是说,凤倾如此,也不见得多么奇怪。
宋逾之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沉闷了许久,此时也开了口。
“况且,这长公主府……不是什么单纯的地儿……阿宁妹妹,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秦陆叹了口气,轻轻吐出一句话来。
“是不是等到你书里所有的银杏叶子都黄了,你才会躲起来哭一哭?”
一句话,戳破了凤妩所有伪装起来的坚强。
“二哥哥……我……”
凤妩的眼圈红了起来。
然而她并未哭,只是擦了擦眼睛,偷偷抹掉了混在雨水里的泪珠。
“二堂兄,你不是案子吗?快去忙吧,不用担心我,还有,阿茶……”
“阿茶——严叔已经带人去逮捕了,今晚的时间,是留给阿宁的。”
“你知道?”
秦陆颔首。
“她的谎言并不到家,恐是识破了我们身份。至于其他的,等严叔审讯结果出来才能知道。”
凤妩复又看向俞妈妈。
“妈妈,你说吧,让二堂兄与宋大哥也帮我分析分析。”
俞妈妈点了头。
“首先,老奴在公主府几年,未见长公主如此大动干戈之势,长公主素来不愿出蹁跹园的。原因可能有二。”
“其一,是我们诛杀的大公子那童仆,可能是长公主的眼线,此次被姑娘铲除,故而长公主疑心姑娘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或是想要撼动长公主在府中的权力,亦有可能是与大公子联合了。”
“其二,可能是长公主想借此事发挥,为的……是给三姑娘正名。今日,有人上门来,隐约听着是打听二位姑娘的婚事的,老奴方才匆匆过问,是淮安侯夫人托人来问。”
凤妩猛然想起这事来。
前世淮安侯夫人的确托人来过问过姐妹二人的婚事。
可那是一年多以后的事了。
那时她已经及笄,凤倾也堪堪十三岁。淮安侯长子曲南枫正值婚配之年,有意结亲于长公主府。
淮安侯夫人借着赏花名声来相看。
她那时于清月一腔痴情,称病推诿了。
曲南枫最终和凤倾定了婚事。
香玉后来提过一句,淮安侯夫人原是中意她的。
她当时没在意就是了。
如今,是泰安二十三年。
凤妩身死之时,还未见凤倾出嫁,但三书六礼已经在走了,场面一度热闹。
曲南枫的确是一个温朗如月的君子,凤妩偶尔能看见他在庭院中等着凤倾赴约的模样。
清月呢,自然是知道凤倾与曲南枫的婚事的。
凤妩忽然有些佩服自己这个三妹妹了,无论是清月,还是曲南枫,都对她格外死心塌地。
这一世,已然不同。
清月少年心性还未褪去,对她俨然是动心模样。
这很好。
清月啊,没想到重来一世,轮到你对我先动心了。
“俞妈妈,你说的,有道理。她这么做,是兼顾其二,一举多得。淮安侯……她心里已经定了主意想让凤倾去。嗬,真当是这般容易的吗?”
秦陆扼了扼腕,只道,“阿宁,你想怎么做?”
凤妩轻轻一笑,“我既然犯了错,为表诚心,就应该一跪到底才是,东方既白算什么,须得日照高头才好。还有啊,得把我这十恶不赦的错事传扬出去,让大家都来看看我这个天生反骨的逆女。若能写个话本子,那就再好不过,让大家都看看,以我为女子耻辱。”
凤妩这般自嘲,至此也笑出声来,对着秦陆眨了眨眼睛,“二堂兄,我是不是太坏了?”
秦陆笑着摇了摇头,回头吩咐六两,“按着阿宁说的办,话本子——”
“要精彩一点。”
宋逾之也展露了笑颜。
樊陵城许多老百姓一觉醒来,发现门口放了一本话本子。
老百姓不识字,但话本子里图画居多,且极为生动形象。
说的是有一个风姑娘,她有个恶老娘,老娘喜欢二姑娘,磋磨着大姑娘,大姑娘她心坚强,侠肝义胆扮男郎,恶老娘她来找茬,姑娘罚跪到天亮!
看完的,皆是唏嘘不已,大家都是格外心疼这位“风姑娘”。
然而,外面忽然有人大声喊话,“长公主府二姑娘在府门口跪着!浑身湿透了,好像跪了一夜!”
老百姓一联想到那个话本子,又都十分好奇,就都往公主府门口凑去。
一去看,那凤二姑娘,可不是一身男装吗?!
秦陆与宋逾之早就不知所踪。
唯俞妈妈扑坐在一旁哭天抢地。
“姑娘啊——您都跪了一夜了啊,这要是跪坏了身子,可怎么得了?!”
香玉也端着一碗姜汤跪坐在凤妩身边,泪眼莹莹,“姑娘,殿下只让您跪着,也没有不让您禁食禁水啊,您这样对自个儿,可别垮了身子——”
二人捏着手绢擦眼泪,眼泪却越擦越多——那姜片,也太辣眼睛了点。
凤妩只一言不发地朝着大门跪着,俞妈妈与香玉绘声绘色的双簧,却引来了老百姓的指指点点。
此刻心里多少也明白,那话本子应是有心人讽其事所作。
蹁跹园
“什么?那逆女——”
敬元一口茶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一只柔柔的小手拍了拍敬元的脊背,轻声道,“母亲,不如让倾儿去叫二姐姐回府吧,可别丢人丢到了街上去了。那些贱民的嘴,可一个比一个毒辣。”
敬元微微颔首。
凤倾便出去了。
敬元的目光移向高嬷嬷,忽然出声。
“高嬷嬷,凤妩实最肖我。”
高嬷嬷一惊,“那殿下……”
敬元叹了口气,靠在了椅背上,眉间似有疲色,“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凤倾是千氏的亲女,亦是我最看重的女儿,不过那孩子……不会轻易认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