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麟禹此前经历的战争虽然也不少,但是他要不就是本方是占据优势的,要不就是敌军没有全力以赴的,就算看上去势均力敌岳麟禹也会出奇兵来占据一点势。
而此时双方都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地步——大内军派出的是最精锐的两支部队来救援大内军赖以生存的粮草,而岳麟禹则一定要烧光这些粮草保证能尽快结束战争。
双方刚一接仗便进入了白热化的程度,喊杀声震天。非但如此从人群中不断洒出大片大片的血水,四肢也不断地乱飞,也不断有人倒下,就在粮草库前的这一块地方短短时间便已经是血流成河了。
那些马廻众本来也想照岳麟禹刚才所命令的那样从四周进行穿插渗透,可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大内军和细川军刚刚接触不久就已经是死死地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法分出哪一块是大内军的哪一块是细川军的了。伊势盛纲他们见此情景也是无奈,只能命令部下使用弓弩对准能看见的大内军士兵射击,以此来帮助尽快解决战斗。
岳麟禹虽然身处战斗的漩涡之中他也明白现在的形势,此时双方缠斗如斯,马廻众根本无从插手。他所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地杀伤敌军。只要能解放一个己方士兵,就可以让他去帮助下一个人,这样滚雪球的方式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就这样双方纠缠了一盏茶的时间,岳麟禹和阿雪就被这两支大内军的主将盯上了。杉重明和森民部丞迅速向他这边靠了过来,他们的想法很明确——擒贼先擒王。
岳麟禹很快便发现那两个主将马印迅速向他靠拢,他冷哼了一声朝着身边的阿雪道:“你替我掠阵,这两个由我来解决。”阿雪点了点头,现在身在乱军之中,要想能够不受打扰地对阵主将几乎没有可能,而阿雪就是要将一切可能来干扰他们的大内军都清除掉。
杉重明二人一直跟随大内义弘,虽不是亲兄弟,但毕竟和大内义弘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双方配合无间已与兄弟无异。两人纵马过来挺枪直刺岳麟禹,岳麟禹一挽枪花逼退二人,于是三人便斗在一处。
大内义弘原本想亲自带着士卒去救援粮草库,可是一来战场情势急转直下,使番不断出现在他的面前,他不得不立刻做出部署,让他根本腾不出手来参战;二来他也想既然已经派了杉重明那两支部队前去救援,想来很快就会有结果。所以开战之后已经不少时间了,大内义弘仍然呆在原地。
可是幕府军这次是计划周详而来,全军同时开始进攻。再加上首先突破的细川军并没有急着朝里推进,反而开始扫清还驻守在城墙一线大内军据点。
细川军每清扫一处据点,堺町中便多出一股幕府军。随着时间的推移,堺町内的幕府军的人数越来越多,堺町内部已经到处都是喊杀之声。这喊杀之声已经离他这里越来越近。大内军渐渐不敌已呈现式微的征兆。
眼见情势不敌,再往大内义弘处跑来的就不只是一般的使番了,后来逐渐就是一些高阶武士。
又过了不多一会儿大内义弘的弟弟大内弘茂也跑了过来急急道:“堺町内到处都是幕府军,我军已经维持不了现在的防线,正在向这里退却,多名家老重臣也已经战死。兄长!我们已经败了,幸好堺港还在我们手里,请您赶快离开这里退回周防,长门徐图后事啊。”
大内义弘看着面前这些满脸血污和已经快要力竭的大内家的武士时也不禁有些伤感。他大内义弘征战年近半百,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惨败,眼看着自己带着从中国带来的这一万人马最后不知道有多少还能回到故乡。他长叹了一声道:“事已至此,乃天亡我也,我还有何面目渡过乌江去面见江东父老呢?”
说完两滴老泪已经滑落脸庞,他拍了拍大内弘茂的肩膀继续道,“兄弟,你们赶快带着剩余的大内家的武士退走吧,我来替你们断后。”
众人一听此话全都大急,这种陷入苦战的战斗,往往需要由一支敢死队来替大部队退走进行断后。就如此前蒲原城下长尾房景要突围一样,也会有这么一支部队来承担这种任务。
不过这样的敢死队都不太可能是家督本人来担任,毕竟家督的性命往往关系到家族的存续,只要家督在家族就有延续下去的希望。
而现在大内义弘居然要自己来承担断后的任务,这对于众位大内家的家臣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众人纷纷拦住大内义弘,大内弘茂甚至抱住大内义弘的腰部道:“兄长,你是家督怎么能够如此涉险。请你赶紧走,我来负责断后。”
大内义弘凄然一笑,将他扶起道:“兄弟,现在大内家的失败已经无可避免,接下来就会遭到足利义满的各种严厉的处罚。只要我还在,这种处罚只会越来越重,甚至可能会将大内家所有领地剥夺。如果我不在了,只要你向足利义满承认错误,将所有罪责都推到我的身上,或可保存大内家,甚至还能保留一到两国的守护之职。”
大内义弘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以前明德之乱的时候,山名氏清一死大内义弘也没有对山名氏赶尽杀绝,所以这样或可保留大内家一线希望。弘茂,这是关系到大内家的未来,希望你千万不要轻忽。”说完朝着其他人朗声道:“诸位,现在我以大内家家督的名义下达最后一道命令。”
众人听到这句话顿时凛然,朝他行礼异口同声道:“请主公下令。”
大内义弘一字一顿地道:“我大内义弘,于今日将家督之位传于大内弘茂,诸位自今日起就奉大内弘茂为大内家第十一代家督。现在请各位保护家督大人赶快离开。我来替诸位断后。”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这些人都知道这样的代价太过巨大,可是谁都知道既然已经闯下这泼天大祸,就不可能没有代价地蒙混过去。眼下这样的安排算是无奈中的无奈。
大内义弘见众人并不答话,厉声道:“诸位是不是已经不认我这个家督了?”
听见大内义弘声色俱厉,众人再也不敢迟疑,同时行礼道:“谨遵主公命令。”
接下来便是分头行事,大内弘茂被众人架着往堺港跑去。那里还有几艘大内家的船只停靠在那里,只要能坐上那些船,就有希望在堺町完全陷落之前逃离这里。届时在凭借大内家的航行技术,至少能够保证幕府军布下天罗地网之前逃回中国。
大内义弘见弟弟已经离开不禁露出一丝微笑,这微笑是自开战以来唯一的一次真正的微笑。他转头朝着自己的亲卫武士道:“现在诸公是否还愿意随我最后一战?”
那些亲卫武士全都大声道:“愿意追随主公到死!”
“好,那我们就驻守在这里吧,看看是谁会第一个到这里?”
大内义弘的话刚说完没多久,便见有一些大内军败军朝这里奔了过来。他见那支大内军的马印是森民部丞的。大内义弘先是一惊,随即心中便是一阵酸楚:这么看来杉重明已经战死了,攻击粮草库的这支到底是什么军队,居然能够杀死他手下最得力的勇将,难道是足利义满的本部大军?
他正这么想着,森民部丞已经跑近他的面前。大内义弘见到他走过来时不觉又是一阵心惊:只见森民部丞的右臂已经齐肩而断,左臂虽然还在可看样子也是受了很重的伤,眼见此人已经成废人了。
森民部丞跑近前来急急道:“启禀主公,我军败了,重明殿下已经战死,现在粮草库已经全部烧尽了。在下前来请罪。”
大内义弘挥了挥手黯然道:“算了,殿下你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不过你和重明殿下都是勇武之士,两个人居然还能战败,不知对方是谁?”
“在下虽然没有问对方姓名,但是应该是这几个月里在近畿十分活跃的细川持元的那部人马。和我两人对战的应该是细川持元本人。”
大内义弘眉头一皱道:“他不是应该还在骏河国么?怎么会这么快就来到堺町了?”不过他知道现在再纠结这些小事也无济于事了,于是微微一笑道:“殿下你就随我一起驻守这里吧。”
森民部丞急道:“主公,我退下来的一路上见到城中已经出现不少的幕府军。请主公赶紧离开,我愿为主公殿后。”
大内义弘苦笑道:“这些我都已经安排好了,殿下请不用担心。”说着脸色凄然一笑,脸色已如死灰。
森民部丞已经跟随大内义弘多年,见他如此表现,知道这位主公已经萌发死志再怎么劝也是劝不回来的了,便叹了口气道:“那在下愿意追随主公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