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宪定似乎并不诧异足利满兼会如此大怒,仍然平静地道:“公方大人,细川军和今川军只用两千多人便能偷袭我军本阵,攻陷蒲原城,说明幕府的实力还是相当强的,即使我们真的能攻下骏河国,但是此去京都一路上一定还有其他幕府势力对抗我们,我并不觉得我们有可能在堺町陷落之前和大内义弘会师。”
足利满兼腾地站了起来怒道:“这就是我召集诸位的道理,我军有一万人,居然被敌军两千多人吓得退兵,以后我们还怎么立足关东?诸位现在就要打起精神打出镰仓府的威名来。那个叫长尾房景的蠢货是不是还没死,赶紧杀了让各军看看无能之辈的下场。”
上杉宪定依然是淡淡地道:“如果蒲原城失陷是房景的错,那么本阵被袭算是谁的错?”
听到上杉宪定算是指名道姓地指责自己,足利满兼不怒反笑道:“宪定,你这是对我说话么?本阵一切事务都是由你来操持,被袭不应该是你的责任么?我此前一直没有追究你的责任,想不到你居然不思悔改,在评定会上以下犯上。你难道觉得我不敢杀你么?”说到最后他脸上露出狰狞之色。
上杉宪定终于稍稍动了动身子转身朝向足利满兼道:“公方大人,我只是想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如果只是因为一场战败就要杀死主将,那这次上洛路上说不定除了被敌军杀死之外,我们这些人中恐怕也会有不少人被公方大人所杀吧。”
“废话!不能替镰仓府上洛的都是无能之辈,要了何用?关东诸国是要交给有能力的人。”说着足利满兼冷笑道,“看来等到上洛成功之后我确实要对各国守护重新安排一下了,有些人就应该剥夺武士之名。”
他刚说完,在座的各个将领纷纷动容。有的已经和邻座的人对视起来,脸上都是忧惧之色。
足利满兼对众人这样的反应似乎很满意。嘴角微微冷笑一下,便嘲讽地看着上杉宪定。意思非常明显:你要是再反对我,我就拿你开刀。
上杉宪定并没有认错的意思,平静地道:“公方大人,你是我的主公,你对我的任何处置本来就是你的权力。只不过我认为,当年尊氏公设立镰仓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拱卫京都的幕府。我等也都是当年追随尊氏公和义诠公扫平叛乱的武士的后代。而今大人却公然响应反叛幕府的逆贼,这已经是反叛行为了,我们不想看到你继续错下去。请大人立即撤军向大御所认错吧。”
上杉宪定刚说完,其他众人居然都纷纷站起身来,异口同声道:“请公方大人撤军。”
足利满兼登时大怒,重重地拍了一下面前的几案,喝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难道想要逼宫么?”
众人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仍旧同声重复道:“请公方大人撤军。”
这一幕是足利满兼万没想到的,在场的所有人居然都反对他继续进军,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怔怔地半天没有说话,心中却一直在思忖:现在这一万大军里除了本阵的那些士兵是自己的奉公众外,其他都是关东诸国大名的士兵。现在诸将都已经反对进军,那这样就算自己执意进军就已经没有胜算了。说不定在行军的路上自己就会被这些人抓住以逆贼的名义押解到幕府。
足利满兼脸涨得通红,胸口起伏了好半天才想起一招杀手锏,他转而为难道:“诸位,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已经誓师出阵上洛,足利义满已经认为我们是叛军了,现在就算撤军难道幕府也会秋后算账,到时候诸位也会受到牵连。我现在要求进军也是为了诸位考虑啊。不成功便成仁啊。”
他想用这番话打消众人撤军的念头,毕竟一旦撤军也未必能保证足利义满会对己方这些人网开一面。
上杉宪定似乎并没有被这句话给吓住,依旧平静地说道:“公方大人这点不需要担心。”说着便对着帐外道:“请大师进来。”
果然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只见此人身着缁衣,脑袋上没有一丝毛发。一看便是一个僧人。足利满兼仔细一看更是大惊:此人正是被自己囚禁的绝海中津。这人居然能在自己的本阵中肆意走动,那自己已经失去了对这支军队的所有掌控力。
忽然他意识到眼前这些人已经和暗中和绝海中津通完气了,这次评定会虽然是自己要求召开,可早就已经是他们上演逼宫这场戏的舞台了。
只听得绝海中津朝足利满兼行了一礼,不慌不忙地道:“公方大人请放心,只要大人现在撤兵回镰仓,大御所还是很乐意看到这一幕的,他一定会既往不咎的。”
足利满兼指着手下的那一众人对着绝海中津冷笑道:“足利义满虽然可以对他们既往不咎,那对我呢?是不是就要像对待大内义弘一样赶尽杀绝呢?”
绝海中津笑了笑道:“公方大人,您和大御所毕竟都是尊氏公的子孙,分属足利家同门。只要大人能够迷途知返,他依然会让大人留守镰仓,而且大御所还说到如果公方大人能诚心悔过,他还会将下野国的足利庄赐给大人。还有公方大人说错了一件事:大内义弘是自己大逆不道举兵反叛,并不是大御所亏待他。”
足利庄是足利家的祖宗之地,足利这个苗字就是来自于足利庄。这地方虽然地处关东,可是一直都是幕府将军直辖,决不赐给其他人。这次居然能够许诺将这块地赐给足利满兼足见其诚意。
足利满兼眼神闪了闪,他知道这块地的意义,继而他又看了看他手下的那些人。要说足利庄和天下相比孰轻孰重根本不用多说,可是眼见情势已经不允许他再有任何动作,他要是此时不顺着这个台阶下去,说不定真的就会被眼前这些人绑缚交给足利义满。
足利满兼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颓然坐倒在座位之上道:“绝海大师,请上复大御所,在下愿意撤军。”
说着他便吩咐一名士卒道:“去拿笔墨来,我要写一封请降的书信给大御所。”足利满兼也是聪明,既然已经低头,那就彻底服软,否则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绝海中津点了点头笑道:“公方大人能够如此自是天下大幸。”
足利满兼写完信,并盖上了自己的押印交给绝海中津。随即传令道:“全军整肃,三日后返回镰仓。”
岳麟禹和今川贞世虽然占领了蒲原城,知道己方军力并不如镰仓府的实力,于是他并没有趁机进攻,仍旧守住此地。今川贞世也和岳麟禹一起驻守蒲原城,生怕再有人偷袭此处。
今川贞世毕竟也是年逾古稀之人,对于这样一位青年才俊自然也是十分欢喜,岳麟禹也就像遇见偶像一般经常向今川贞世请教各种事情。
今川贞世也是一位妙人,作为曾经担任过九州探题的他,军事政治能力自然不差,而就连诗词歌赋也是得心应手,岳麟禹也算是绝海中津的高徒,连歌芭蕉等诗词虽然不如岳夫人,但是完全可以睥睨一般武士。就这样两人已经成为了忘年交了,几乎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
不过谈天说地之余,今川贞世也经常谈起当年他探题九州的事情来。而一谈起这些事,大内义弘和大内家往往就是他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语。想想也是当年大内义弘和今川贞世一起几乎让九州群雄望风披靡,如果说除了大内家以外对于大内义弘了解最深的除了今川贞世几乎没有第二人。
就这样倏忽而过,七八天过去之后,这天阿雪满脸笑容地跑来悄声地岳麟禹道:“少主,据报镰仓府大军已经全部撤走了。”
岳麟禹也是一愣,镰仓府的兵力有一万人,他还担心镰仓府知道蒲原城失陷会举大军猛攻蒲原城,哪知敌军居然一仗未打就撤军了。所以岳麟禹第一反应便是觉得镰仓府有诈。
“你真的确定镰仓府大军已经全部撤走了?”岳麟禹满脸疑惑地问道。
阿雪被这样一问也是愕然道:“我一开始也不信,后来不光是我的手下这么报告,听得今川家的物见也是这么报告给今川贞世的,想来不会有错。我想过会儿伊势盛纲他们也会过来报告了。”
阿雪的话刚说完,就听得外面几个脚步声临近。片刻之间就见伊势盛纲等五人到了。岳麟禹见他们个个都带着喜出望外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神色。
还没等他们说话,岳麟禹便笑着道:“是不是镰仓府退军了?”
伊势盛纲一个个都是一愣,藤原教广抢先道:“持元殿下,你已经知道了么?”
岳麟禹看了看阿雪转头对着众人说道:“我也是刚知道的,只不过觉得有些奇怪,镰仓府只是稍稍受挫而已,并没有遭到致命的重创,怎么会突然撤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