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七王府广发喜帖,七王爷齐涵锋要迎娶王妃,正牌王妃。
七王爷自十八岁成婚纳了李福仪为侧妃以来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明媒正娶的妃子是天下人尽皆知的事,不管外面有多少“红颜知己”,齐涵锋在那一干拥有三妻四妾的王公贵族、朝中权贵之中终归是很特殊的一个。由于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不仅是身份尊贵的王爷,而且是身怀奇谋秘技,天下闻名的大将军,这样的人物恐怕比当今圣上更让人瞩目。
自从他纳了侧妃以来,谁将成为他的正牌王妃就成为万众期待的结局,但他却一直不动声色,眼看他由十八岁的翩翩少年,成为二十几岁年轻有为的青年将军,再到三十多岁成为东唐子民敬重有加的军神,人们等待了十四年,也失望了十四年,不知有多少美丽的少女在黯然神伤的等待之后嫁为人妇。就在人们以为他娶妃无望而渐渐忘却这个话题的时候,沉寂了十四年的他竟然“昭告天下”要迎娶正牌的王妃!这个消息立即在京城、甚至每个颇为繁华的城镇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纷纷猜测这个幸运的姑娘到底是哪个权贵或富商的大家闺秀,而人们只知道这个姑娘姓沈,身份来历却是不甚了了。甚至连皇上都好奇的专门召他进宫,婉转询问他到底是谁家的女孩,但他却装作听不懂而始终不说,只在最后走的时候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恐怕皇上知道以后,会希望自己宁愿不知道。”皇上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咀嚼着这句话,仍是不明白什么意思,但却莫名其妙的出了一身冷汗。
十日之后,七王府大摆喜宴,宾客满堂。由于齐涵锋本就交友甚广,不管对方是白丁或是权贵,只要他看着入眼,就统统是朋友,在朝中也是难得的好人缘,加之人人都想一睹新娘子的丰采,纷纷趋之若鹜,因此,这场婚礼可谓是百年未有的声势浩大。
但人们等了两天,脖子都长了,新娘子却始终未露面。
齐涵锋向人们解释说新娘身体不适,不能出来见客,但却拿出了一张新娘的画像,以慰他们的好奇之心。
众人一听说只能见到画像,纷纷抱怨,但当他们看到画像上的女子时,又都纷纷感叹不虚此行。
只见画上的女子白衣如雪,不施脂粉,清丽如仙,乌黑的秀发直垂到腰间,瓜子脸上,一双秀眉柔美中透着英气,双目盈盈如秋水,无情又似多情,美丽的红唇却挂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然那神态却似乎是在平静的看着世人,更加显得圣洁出尘,不食人间烟火。
这张画像是齐涵锋请京城最有名的画师为沈霜星画的,将她的美丽出尘表现的淋漓尽致,只可惜她中毒昏迷,无法睁开眼睛,但这闭着眼睛的美态及眉间因病而特有的柔弱的神态,已足以让那位为无数美人画过画像的画师感叹良久。画师画完之后,齐涵锋只说,除了眼睛的美丽和传神不足以外,其他的地方都很像,那画师听完之后,面露惭色,说道:“已经才尽了。”
次日,京城便传遍了七王爷新娶的王妃是如何的倾国倾城,绝尘脱俗。只可惜这美丽也只是从画像上看到,不知真假,若有幸看到真人,便有了向人们炫耀的资本,基于这样的想法,便有些人在七王府门前徘徊,期望能走运见到王妃的真貌,但几天下来,都是无功。
齐涵锋婚礼后的第五日,照例去上朝,但仪妃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竟有点坚毅决绝。
在这几天的时间内,皇上下令抄了高贤业的家,遣散佣仆,家眷充军,家产充公。树倒猢狲散,一些平时依附于高贤业的官员纷纷与他划清界限,慷慨激昂的在朝中痛骂他狼子野心,心狠手辣,大逆不道,竟敢密谋造反!
退朝之时,一直未发言的齐涵锋站出来,平静的道:“皇上,高贤业虽死,但他的一名得力助手仍在。”
朝臣们面面相觑,纷纷猜测他所说的得力助手是何方神圣,又担心他会不会将矛头指向自己。
皇上疑道:“得力助手?是何人?”
齐涵锋神色平静的道:“此人是一名女子,名为沈霜星,人称暗夜妖姬。”
沈霜星的名字甚少有人知晓,暗夜妖姬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之后便各自交头接耳的议论,连皇上也吃了一惊,右眼皮猛跳了两下,突然想起齐涵锋那天说的话,恐怕皇上知道以后会希望自己宁愿不知道。
“暗夜妖姬竟是宰相的人么?”皇上问道。
“是的,沈霜星,也就是暗夜妖姬,出生未久,便被亲生父母抛弃,为高贤业收为义女,并将其训练成绝顶杀手,指使她暗杀政敌。”
皇上小心翼翼的道:“皇叔既然提起此人,想必知道她在哪里。”
“是的,她为高贤业暗算,中了剧毒,此时就在臣的府内。”那语气似乎是在说与他毫无关系的人,而不是他心爱的女子,挚爱的新妇。
朝臣们听了这话又是一惊,同时又放了些心,起码自己不会成为暗夜妖姬的下一个目标了。
“皇上认为,此人如何处置?”神色依然冷静,但却屏气凝神,心中却暗涌着一股潮水,拳头也不自觉的攥得紧紧的,手心渗出了好些汗水。
“朕惊闻暗夜妖姬在十年当中刺杀了几十名朝廷命官,若无异议,论罪当斩。”
朝臣们纷纷点头,齐涵锋却猛地跪倒,沉声道:“皇上,臣要为她求情!”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皇上心中暗道:原来这就是朕眼皮跳的原因,看来真是个不小的麻烦。齐涵锋与他虽是叔侄关系,而他更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但二人年纪相仿,自小一起长大,关系甚是亲厚,而他对他这个最小的叔叔的个性也很是了解,无端端的为一个女杀手求情,实为可疑,除非他与那女子有情。蓦然想到,齐涵锋新娶的王妃也是姓沈,而沈霜星……天哪,不会吧?问题严重了!
皇上不由得惴惴的问道:“皇叔识得她吗,为何要为她求情?”
齐涵锋却毫无掩饰的坦白道:“是的,她就是臣新娶的妻子。”
不想可知,这句话在朝臣中间又是一番惊天的波浪。
皇上不由得有些愠怒,“你为她求情,难道就是因为她是你的妻子?”
他并未被吓到,仍是沉静地说:“不是的,皇上。沈霜星虽然罪大恶极,但杀人非她本意,而是因为受了高贤业的蒙骗才屡犯大案,她以豆蔻年华独居柳园也是因为心中不安,皇上,柳园就是高贤业死去的地方,也是沈霜星住了十年的地方,她虽是高贤业的义女,却没有享受过宰相义女的半分荣宠。与突厥交锋之时,若没有她的搭救,臣早已丧命,她对臣有救命之恩,臣斗胆,求皇上饶她一死!”
皇上不由得十分头疼,暗道皇叔怎的给朕出这等难题。齐涵锋的看来认定了那个女子,亲叔求情,他自不会置之不理,但此事已闹得文武百官人尽皆知,他身为皇帝总不能明显的偏袒叔叔吧,须知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失去民心可是亡国之兆。
“皇上,臣并非无理取闹。沈霜星已成为臣的妻子,而且她现在身中剧毒不省人事,已是受了诸多苦楚,只要皇上饶了她的死罪,臣愿妻债夫还,代受一切责罚!”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印章,双手奉上,“臣自知没有资格再任大将军,恳请皇上将印章收回!”
顿时语惊四座,全场哗然。一些老臣扭过头不忍再看,口中喃喃的道:“谁说红颜不是祸水?若不是红颜消磨了英雄壮志,怎会有今日军神弃章而去?”
皇上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板着脸道:“沈霜星一案只听皇叔一面之辞,朕尚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容朕察明实情,再行论处。退朝!”
御花园内。
“皇叔,你怎的不与朕事先商议就在朝堂上提出此事,这可是给朕出了个难题啊。”
齐涵锋眼神中有着淡淡的疲惫,“臣不想左右皇上的意旨。”
“皇叔,你既然想留得她的性命,又何必将其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你若隐藏了她的真实身份,朕纵然知道了也会将此事压下。你如此一闹,让朕如何帮你呢?”他想不通。齐涵锋绝对有能力将这个秘密隐藏一辈子而不会担心会有人知晓,而一向精明的他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傻事。
“只要皇上能留得她的性命,其他事尽可秉公处理,臣知晓皇上的难处。”微微叹一口气,眼神中并没有什么哀伤,反倒是透露出希望与闲适。“臣不隐藏她的身份,是想要她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做我的妻子,若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纵然能与我在一起,她也不会开心的。而且霜星一直很想赎罪,若不能取得世人的原谅,这份罪恶便会在她心里压一辈子,使她难以展颜。”
皇上知道他的主意已定,便也不再多言,笑道:“皇叔将新娘子藏在深闺,而只以一张画像露面就将世人迷得晕晕乎乎,直言仙子亦不过如此,朕也不由得心中好奇,不知皇叔能否赏脸,让朕一睹新娘的真貌呢?”
齐涵锋不由得苦笑,“敢不从命?”
之后皇上又与他谈了一个多时辰。
晚上,皇上身着便服,微服来到了七王府。当他看到病榻上的沈霜星时,亦难以相信如此一个外表柔美纤弱的女子竟是令世人谈之色变的暗夜妖姬,而她在病中那依然美丽无限,使人堪怜的面孔,更使他始终难以将她与冷血无情的女杀手联系在一起。
“如此女子!难怪皇叔宁愿抛弃一切而只求与她相伴!”
齐涵锋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皇上休要取笑了,霜星是个可怜的女子,先被双亲抛弃,又念于恩情而逼迫自己变成了杀人恶魔,而后一向敬爱的义父竟要毒杀她,以至于变成现在这般不死不活的样子,终日沉睡……”一声长长的叹息,表露出无限的落寞。
三日后,皇上颁发了一道圣旨:沈霜星暗杀朝廷命官,本应判其死罪,,但念其已然悔悟,且于西征突厥之役中立下功劳,特免其死罪。齐涵锋战功新立,为妻受罚,贬为平民,逐出京城,三年之内不得入京。
圣旨公布之后,天下轰动。齐涵锋在东唐百姓心目中本有至高的地位,新近又大败突厥,战功赫赫,却突然为恶名远播、狠辣无情的杀手妻子所累,不光显赫的地位不保,更是在京城中无法立足,使得世人纷纷为他感到不值。但与此同时,七王爷齐涵锋至情至性,对妻子情深意重,不离不弃的美名也传遍了东唐疆土。因此,虽然他的地位不再尊贵,但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不但没有下降,反倒评价更高。
对于世人的评论,齐涵锋无暇关心,也并不在意,只是安静有序的遣散佣仆,收拾行装。
负手立于阶前,耳中听着秋风吹着树上为数不多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眼前,昔日人来人往、笑语不断的王府,今日已变得冷冷清清。
仪妃一身布衣钗群,走到他身后,“王爷,马车到了,咱们该走了。”
回头,剑眉间一片坦荡,但一看到仪妃眉目中便涌上了一层复杂的神色,伸臂将她拥入怀中,“福儿,我一生行事,向来我行我素,自认一身坦荡,但唯独对不住的就是你。今时今日,还让你随我漂泊不定……”
仪妃微微一笑,掩住他的嘴,“休说这些话。不是有一句话,叫做‘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你既成了我的夫,我便跟定了你,你做的任何选择我都支持,即便跟你吃苦,我也开心。”
齐涵锋将仍旧昏迷的沈霜星抱上马车,一切安顿好之后,他跨上马背正待起行,却听得背后有人叫道:“将军!王爷!”
回头一看,只见身后十几丈外站着数十名文武官员,均是熟悉的面孔,其中大部分是他麾下将领,此时个个身居要职,其中不乏大将之才。其余的文官,也均是他曾帮助过的有才华的文人,若昔日没有他的疏通举荐,他们都难以一展抱负。
知道他们是前来为他送行,齐涵锋调转马头,并不言语,只是拱手相谢,展现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神情中毫无悲怆之态,有的只是乐观和真诚,包含了千言万语。
众人见此,亦纷纷拱手答礼。
齐涵锋再不言语,转身策马前行,马车辘辘,渐渐的走远了。
旁边一个狭小的胡同里站着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前面的男子虽身着朴素,却掩不住一身的尊贵气质。他看着马上渐渐远去的挺拔背影,低声说道:“皇叔,你的府邸,朕会一直给你留着。”
齐涵锋从南门出城,一路上不断有百姓止住匆忙的脚步,停下手中的活计,目送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兼情圣离去。
出城之时,城门的守卫也不约而同的向他投去尊敬的目光。齐涵锋一直是他们心目中的楷模。
齐涵锋见此,不由的心中苦笑,看来自己很长时间之内都将是天下的笑柄。不过,暂且一笑置之吧,他可以彻底放松的游历天下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