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大军呈半圆形驻扎在边城前方,将小城怀抱其中。
齐涵锋走进帅帐,看到仪妃仍在昏迷,伤口已被包扎好,但仍有鲜血渗出。查看了仪妃的伤口,知并不致命,只是缺乏有效的药材而难以止血。大军携带的药草甚为有限,种类也不多,经过层层克扣只剩一些劣质草药,边城荒凉干燥,白草黄沙,更是缺医少药,即便军医医术高明,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仪妃的伤不知何时方能痊愈。
帐外夜色朦胧,齐涵锋在帐内踱着步子,既为如何对敌突厥而费神,又为仪妃的伤势而担心。
突然,羽箭破空之声传来,齐涵锋伸手便将破帐而入的羽箭接住。羽箭是被人以甩手剑的手法甩出,劲力也刚好能够飞到他面前。
羽箭上有一个用布条包住的沉甸甸的物事,他将布条解开,里面包着的是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打开盖子,一阵清凉的香气传来,令人心旷神怡。他脸上现出喜色,知这瓷瓶内是上好的金创药,对刀剑之伤具有奇效,顾不上想瓷瓶是谁所赠,便急忙为仪妃涂在伤处,只过了片刻,血就止住了。
齐涵锋如释重负的叹气,突然,发现布条上斑斑驳驳,似是有字迹。他急忙将布条展开,只见上面写了两行小字,字体挺拔秀气:突厥已在关外百里处劫得大军粮草,君必败。
齐涵锋自是震惊无比,震惊之余,再仔细看那布条,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血气,这布条上的字竟是用血写就。
大军携带的粮草只够五天之用,那一批粮草原本四天之后到达,若被突厥劫得,他最多也只能在三天后得到消息,那时就为时已晚了。
但这消息是不是真的呢?
传书之人若是恶意,又怎会特地送上良药?但也很可能是突厥所施的奸计,须知兵不厌诈,若是如此,布条上的字又怎会是血字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齐涵锋思虑良久,最终还是相信了突厥劫粮之事。若此事是假,那对方是想乱了他阵脚,使他走错棋子;若此事是真,而他没有相信的话,那可真是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自从今日大军来到,突厥并无任何行动,只在前方几十里驻扎,这极不符合突厥一贯的个性,此时联想劫粮一事,突厥是有意拖延,等到东唐军队饿的头脑发昏,四肢无力之时,就可以任凭他们屠戮了。
齐涵锋打开地图,思考着策略。大军携带的粮草只够五日之用,若想胜了次仗,必须毕其功于一役,万万不可久拖,否则不被突厥杀死也要被活活饿死。
若想打破突厥的如意算盘,必须得用计。
突然,齐涵锋神色一转,眼睛里发出狂热的光芒,眉宇间难掩喜色,接着又低下头,仔细研究,直到帐外现出一抹天亮前的蓝调。
次日,齐涵锋派出八千兵马搦战半日,果不其然,突厥只是防御,并不迎战。
接下来的三天也均是如此。
到了第五日清晨,东唐军营中突然起火,绵延数里的军帐军旗都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人仰马翻的叫声此起彼伏,不断有士兵惨烈的叫声传来。浓烟滚滚,把天空都染成了灰色。
突厥大喜,认为东唐军队定是因为没了粮草,军心涣散,起了内讧,兵士四散奔逃。
突然,从火海之中冲出大队人马,约莫有近万人汹涌而出,当头大纛上一个醒目的“齐”字迎风招展,折向西南。
突厥认清当先一人正是七王爷齐涵锋,大喜,率领九千铁骑倾巢出动,截堵齐涵锋的军队,志取齐涵锋项上人头。
突厥人从小骑在马背上,在马背上长大,个个善于骑射,又取了捷径,一个时辰之后,便在一个山坳之中截住了齐涵锋的人马,两军交战。
齐涵锋率领的八千人马虽是东唐军队中的精锐,勤于练兵,勇猛异常,但一来突厥军队悍勇凶残,将东唐军士看成待宰的羔羊,杀红了眼睛,二来突厥人数稍多,以致虽然东唐士兵个个浴血奋战,过了些时间,便处于下风,被凶猛的突厥军队不断蚕食,防卫的圈子逐渐缩小,防线不断后退。
齐涵锋身着鲜明的金甲,手执长枪,处在抵御突厥的最前线,一如平常的冷静镇定,双唇紧抿,俊逸的双目中透出坚毅和决心,长枪如杨花般飞舞,,不断挑起突厥士兵的身体,刺入突厥士兵的咽喉,金甲上沾满了血迹。
战争惨烈的进行着。正午的阳光照着闪闪发光的兵器,一片刺目。
突然,从突厥军队中冲出了数十名黑衣人,各执兵刃,黑布蒙面,在乱军中腾挪跳跃,身手矫健异常,显然是身怀绝艺的武林高手。这十数名黑衣人如十数只黑豹子,闪电般的冲入东唐军中,一路长驱直入向齐涵锋杀去。所过之处,尽是东唐士兵横七竖八的尸体。
齐涵锋也注意到这班如一支利箭般插入己方军队的人马,但他已无法思考他们的来历,只意识到他们是更强大的敌人。
这十几个黑衣人的到来,迅速瓦解了东唐军队本来很完美的防守战阵,突厥军队随后冲进其中,东唐军队败退的速度明显的增加,士兵们被突厥一股一股的歼灭。
战争变得更加惨烈。
黑衣人将东唐军队冲散之后,认准齐涵锋的所在冲了过去,周围的亲兵见此,结成更加紧密的战阵将齐涵锋保卫在身后。现在,他们前有突厥,后有黑衣人,腹背受敌,情势非常不利。
现在,只有几百名亲兵紧紧包围在齐涵锋左右,面对强大的敌人。
五百……三百……一百···几十名……
透过迷蒙的双眼,齐涵锋看到身边的亲兵如何为他效死,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但他已经很累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已不知有多少个,而且越来越难以忍受疼痛,他能感觉到鲜血正在从他的身上不断流失。突然,一阵剧痛袭来,两名黑衣人同时击中了他,长枪脱手,右手已无力再抬起,左手拔出佩剑,堪堪架住看向他身前的长刀。
胯下坐骑一声哀鸣,轰然倒地,齐涵锋从马上滚落。霎那间,所有的感觉都没有了,看不到,听不到,只闻到浓浓的血腥味,耳中是嗡嗡的声音。现在,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在一群狼狗的尖牙利爪下垂死挣扎……
站在一处山岗上的沈霜星从一开始就冷冷的看着这场战斗,从黑衣人到来的那一刻起,她就是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东唐男儿被一个个残杀,她美丽的脸上尽是哀伤。
然她却无力阻止。
她美丽的眼睛由始至终都锁定在一个人的身上,她看着那个人威武光亮的金色铠甲变得破烂不堪,看着那个人由神采奕奕变得伤痕累累。
她以为她可以冷静的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但齐涵锋堕马的那一刻,她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她不断的告诉自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人都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我也不可以背叛义父……
她看到,突厥士兵和黑衣人将齐涵锋围在垓心,举起了长刀,而他已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长刀落下时,这个世上将不会再有齐涵锋这个人。
不————
我要你活着!!!!
沈霜星拍马疾驰而下,从背上箭囊中取出三只羽箭,劲弓拉满,羽箭如闪电般飞出,三名突厥兵应声而倒,疾驰的快马冲入人群,突厥兵和黑衣人纷纷闪避,抢过一把长刀,以最简单利落的手法砍倒了两名黑衣人,甩出长刀,削去了一名突厥兵半爿脑袋,接着将箭囊中的羽箭接连以甩手箭的手法如数甩出,逼退了凶恶的突厥兵,俯身将半昏迷的齐涵锋拉上马后,又用漫天花雨的手法发出了不可计数的牛毛细针!
随着啊啊的叫喊声,几十名突厥兵倒地。
突厥兵见来者声势迫人,手段狠辣,又是个美丽不凡的白衣女子,均惊愕不已。黑衣人也呆立在原地,面面相觑,狐疑不定。沈霜星乘机冲出人群,向南驰去。她所骑的黑马高大健硕,快如闪电,是难得的千里宝马,背上载着两个人犹自奔驰如飞。在敌人呆立的时刻,已冲出老远,追之不及了。
齐涵锋早已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只是左臂紧紧地抱着沈霜星的纤腰,抱得很紧很紧。
待得冲出十几里地,忽听得身后远处喊杀震天,听声音正是从刚刚两军交战的地方传来。沈霜星心中疑惑,突厥已大获全胜,何处来的喊杀声呢。但她此时心系齐涵锋的伤势,无暇多想,一心催马前行。突然,身后靠在她背上的身子愈加沉重。
沈霜星策马直奔出三百余里,驰入一片林中。山林中高山危崖,空气湿润,树木青葱,景色宜人,不见人烟,只时时传出啾啾鸟鸣。
沈霜星没有想到西陲荒漠之地竟还有如此秀美天成的地方,下马,持缰进入林中。行了约莫半个时辰,耳中听到叮咚的水声,沈霜星心中大喜,加快了步子,果然没走几步,便看到面前一条小河,宽不过两三丈,水深及胸,清澈见底,侧耳细听,还能听到隆隆的水声,看来上游不远处有瀑布直流而下,此处应是位于瀑布的下游。
沈霜星将齐涵锋抱下马,放在河边的青石之上,只见他脸色苍白,身上血迹斑斑,沾满了沙土,伤口还在流着血,心中又是难过又是焦急,急忙小心翼翼的将他的衣服除下。
一看之下,不觉心惊,天哪!伤成这般模样竟然还没死,真是奇迹!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深可见骨的重伤就有三四处。一边用清水将他身上的伤口洗净,一边在心中谢天谢地,谢了无数次。
将伤口洗净之后,便细细的涂上一层金创药,之后撕下白色的裙裾包扎好伤口。但是洗伤口,敷药,包扎就花了一个多时辰,等到将这些做完之后,天色已暗了下来,禽鸟归巢的声音时时传来。
沈霜星捡了些柴枝,在仍旧昏迷的齐涵锋身边点起了篝火,之后将他的血衣拿到河水中冲洗。
周围一片寂静,只听到淙淙的水声和柴枝燃烧的劈啪声。
看着他平静的睡颜,沈霜星的心也一片安宁,此时她什么都不想去想,不去想义父知道此事后如何反应,不去想自己以后的路怎样走,也不去想这个男子已视她如仇雠,只想安静的看着他,哪怕他永远不醒来,她也会这样永远的看着他,陪着他。
你永远不要醒来了好不好?你不醒来,就没有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我就可以留你一辈子在我身边,在这山中。你不醒来,我就不用担心如何面对你,不用担心你会受伤,会愤怒。你不醒来,我就不用想那些复杂的问题,也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可是你最终还是会醒来。
蓦地发觉,我何时变得这么患得患失了?从前的沈霜星漠视一切,眼中没有别人,心中也没有别人,行事时什么都可以不用考虑,从没有可以左右我的决断,影响我的意志。可是此时的我呢,优柔寡断,小心翼翼,进退失据。
轻轻地叹一口气,甩甩头,看着天上的繁星,闭目冥想。一切就让上天来决定吧。
和衣躺在齐涵锋身侧,,看着他被火光照耀的明暗不定的侧脸,浓密修长的睫毛,挺拔的鼻梁,胸腔中溢满了爱意,忍不住欠身轻抚他的脸,在他紧抿的唇上轻吻。
次日清早,沈霜星醒来,睁开眼睛便看到绿叶蓝天盈满了视野,篝火早已熄灭,只余灰烬。齐涵锋仍在昏睡,将素手搭在他的手腕上,凝神细思,如一泓秋水的美目中现出一丝喜意。
沈霜星起身寻了些野果吃了,昨夜洗的血衣已经干透,怕伤口裂开,不敢移动齐涵锋的身体,只好将衣服盖在他的身上。
到的下午,沈霜星在山中略为巡视了一圈回来后,突然发现齐涵锋嘴唇干燥,身体瑟瑟发抖,摸摸他的额头,极为烫手,忙撕下衣襟在河水中浸湿了,敷到他的额上,又将火堆点旺,为他驱寒。过了两个时辰,仍不见退烧,反倒更加炙手,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口中不住的道:“冷,好冷……”
沈霜星见此,内心惊慌,忙在火堆中添了些柴枝,蹙着眉,除去衣服在齐涵锋身边并肩躺下,将衣服盖在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感受着他炙热的体温和男子的气息,一颗慌乱的心逐渐平和、安静。如果余生都能像这般抱着你,那该多好。
次日醒来,手指接触到温暖的肌肤,探手摸他额头的温度,果然不再烫手,终于退烧了,沈霜星在心中轻叹,心中石头落地,紧绷的神经放松,才发觉全身酸痛,手臂麻木。原来她为了给齐涵锋取暖,整晚都保持着一个姿势,以至于血脉不流通,身体酸麻。
接下来的三天,齐涵锋仍在昏迷,只是面上恢复了血色,呼吸也逐渐变得平稳缓慢,身上的大部分伤口已经结痂,几处严重的伤口也愈合的很好。沈霜星欣慰的同时,也惊于他异于常人的恢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