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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拂过湖面,掠起层层涟漪,倒映亭中人的影子,是一位女子。着浅蓝色四品官服,脸蛋白白净净,算不上漂亮,但给人感觉很舒服,望着远处出神。
“竹大人。”她背后传来一名少年的声音,少年约莫十四、五岁,一袭正红色一品朝服绣着一只足踏祥云的鹤,衣摆坠着九个精巧的金铃铛,一双凤眸是异于常人的蓝色,眼尾自带一抹红,天生的邪魅样。
竹隐回过身在看清来人后,僵立原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怎么?瞧了四年还没瞧够?”冷如玉走到她面前,抬手弹开她发间的落叶,笑道。
竹隐尴尬地收回目光,往后退一步坐,行一礼问:“你伤好了?”
“不好也吓好了,我师父头七刚过,就把你抬进了冷府,也不怕老人家半夜回过魂儿来。”冷如玉语气里满是嘲讽,南皇不愧是南皇,借刀杀了人,再塞他个烫手山芋,维护自己好父亲的形象。
“我知你不喜我,但为了两国安宁,只能让公子委屈一阵了。”竹隐皮笑肉不笑。对面的人是他,又不是他,那个他充满野心,在野心之下满心满眼都是她,而冷如玉只想携手南幻璃归隐山林,一世平淡,可惜现今是再也不可能的了。
一纸婚书,出嫁的是竹隐,迎亲的是冷如玉,写的却是南、北两国。男女双方都清楚,若不是南皇无子,北皇无女,需要他们来做祭品,他们早就弃了荣华富贵,甩手悔婚了。
冷如玉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婚书摊在竹隐面前:“看看吧,上面详细写明了定亲仪式的礼金、规制、流程,若有不妥,我着人重新布置。师父丧期未过,大婚只能推迟,定亲仪式也只能简办,等日后,历来正妻有的,都不会少你。”
“你要娶我作正妻?”竹隐诧异。瑞王倒台,冷如玉便不再是世子,南皇又不愿委屈了他,封了个冷公子的名号,任由他接管景月阁,暗中陪养势力,相当于暗示群臣,南国未来的储君非冷如玉莫属。
北国提出和亲,让竹隐嫁到南国,至于给什么位份,则是由冷如玉自己决定。冷如玉这些年心里除了南幻璃从未别人,竹隐以为最多只是侧室,不想冷如玉一出口就是正妻。
“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越多越麻烦,我可不是话本子里那些白痴男主,即要天下独尊,又要美妻艳妾。妻子,娶不了心之所爱,娶一位能力相当三观相符之人便好。”冷如玉绕开竹隐,走到护栏边往湖中投一把鱼食,回头对竹隐笑笑,转而望向远方。
“若你将来做了储君,南皇是不会允许你空置后宫,只我一人的。”
“嘘。”冷如玉作个禁声的手势,“这可是大逆不道之言。”
“你变了。”
“哪变了?”
“你从前从不会如此轻挑地同人讲话,是因为南幻璃?”
“我不希望任何人再提起他。”他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哑,仰了仰头又低下头,抬手抹一下鼻尖。
“想哭就哭。”
“呵!”冷如玉嘲讽地笑一声,转过身眼睛红红的,带着余泪,“我为什么要哭?从我拜入他门下那天起,他就想尽各种办法把对冷如炼的恨,发泄在我身上,我不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他的一半,次次事事都要受他的压制,他死了,我自由了,我为什么要难过?凭什么?”
冷如玉发泄完满腔愤闷,住了口,手扶着栏杆缓缓蹲下,将头埋进臂弯里,身体轻微颤动,哭声压仰的几乎听不见。
竹隐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蹲在他面前,强硬地把他扯过来,拉开他环抱自己的双臂。
冷如玉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无所谓地笑笑:“我是你的妻,便算你的家人,在家人面前,不必这般压仰。”
人有时就是那么脆弱,因一句话所有委屈、辛酸、不甘都在一瞬间爆发,所有戒备都放下拥住了对面的人。
竹隐抱着他,头靠在他肩上,轻轻顺他的背脊,渐渐升起的暖阳拉长了两人相拥的影子。
九月初九,诸事皆宜,林轻尘为竹隐制了蓝底金纹的新衣,送她至门口。
因在丧期,仪式并不隆重,只是走个过场,先将大事定下,但该有的却也一样不少,给足了北国面子。
南皇冷如炼亲临现场,坐在上方为二人主持定亲宴。冷如玉牵着她的手一步步行至台上,礼官清一清嗓子,郑重地打开礼册:“南、北两国世代交好,曾共抵外敌。今南国有皇族子世公子冷如玉,北国有皇族女四品医官长郡主苏隐,自愿结发,固两国之谊,成已之良缘。”稍顿一顿,唱喝声,“吉时到,行礼宜誓!”
宫女捧着装有竹条的托盘举过头顶,跪在二人面前,待二人接过后退至一旁。
冷如玉与竹隐对视一眼,轻笑一声,想一年前他们还曾同在望君亭品茶对弈,笑对方如此这般以后怕是无人敢娶,无人敢嫁,不想,如今竟成了夫妻。
若不是众目暌暌,定要互相道一句:“性情不佳,您若不满,勉强担待。”
笑过之后,二人转身面向青天大地,两国朝臣表情庄重:“我冷如玉(我苏隐),自愿与冷如玉(苏隐)结为夫妇,固两国之谊,成己之缘,富贵贫穷老病伤残永不离弃。”
同时折了竹条,礼官再喝一声:“礼成!”便彻底将一对生死共济的友人,绑成了夫妻。
“你真不准备纳妾?”竹隐坐在铜镜前边卸妆边问冷如玉。
冷如玉眼盯着卷宗头也不抬:“是。”
“我觉得你还是纳一个吧。”竹隐声音低了些,这是她这两年来第三十七次提议冷如玉纳个妾,“我是妖,几乎不可能受孕,而你又是冷氏独子,不可后继无人。
冷如玉闻言,放下了卷宗,摸着下巴思索了一阵,冲竹隐笑笑道:“是不是府中无人敢与你切磋牌艺无聊了?若是无聊,可上街走走,让魅影陪你。”
“我不是无聊。”
“那你是想要个孩子?我听说女人生孩子十分辛苦,你若喜欢,事情过后,我到锦瑟阁挑一名孩子收养可好?”冷如玉手托下巴,呵呵笑着,明显准备再次蒙混过关。
“你莫要老是这般,我是同你说正经的,我嫁了你,却不想误了你,人族的男子哪个没有自己亲生的子嗣?哪个没有一二位心爱的妾室?丧期过了我帮你选选。”
“竹隐,我不会有孩子的,因为,我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人族。”
同年成婚的夫妻,第二个孩子都满月了,冷如玉跟竹隐却没半点动静,宫里唯一的女主人早急了,半月前将冷如玉叫过去语重心长地道:“本宫知晓你们心中不甚中意对方,但既做了夫妻,你又是陛下唯一的血脉,就应早些开枝散叶才是。”
“是,臣明白。”冷如玉表面上应了,心里却暗暗叫苦:当年神帝创下九洲十二族,妖族与翅仙族不知何因天生体质相克,偏生冷如玉是半个翅仙族人,跟竹隐孕子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竹隐不明就里,冷如玉干脆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绝了她给自己纳妾的心思。
南皇一向是向着冷如玉的,不光因为冷如玉是自己唯一的孩子,更因为皇妃亦向来偏袒冷如玉,南皇得罪冷如玉就得罪皇妃,搞定冷如玉就搞定皇妃,于是当夜便找皇妃据理力争去了:“文韵,孕子之事需看机缘,像我与皇后,亦是一翅仙一人,机缘到了照常有了玉儿。玉儿和竹隐无子,大约是机缘未到,到了自会有,急是急不来的。”
皇妃觉得甚有道理,点点头道:“或许是压力过大的原故,不如放玉儿几日假,让他带阿隐回昊城散散心,可好?”
“甚好。”冷如炼大手一挥,放了冷如玉七天假,并派两队禁卫军随行。
冷如玉是打心底嫌弃禁卫军,论打架还不及竹隐,论制毒还不及他,但考虑到让自家白衣军随行太过招摇,便勉强同意。
儿子终于肯接受自己的示好,南皇乐开了花,差点没上承天门放烟花庆祝。
陛下上朝终于不再一脸不知谁欠他五座城的表情,众大臣终于得以喘息,不用每日提心吊胆揣摩君心,即使是从前看不惯冷如玉的,如今也对他有了几分感激。
毕竟整个南国能让勃然大怒的南皇熄火,郁郁寡欢的南皇展颜的也只有陆皇妃与冷公子两人。
冷如玉提前写了封信派乔音送到昊城,徐卿风接了信,借着日光看了半晌,问林轻尘道:“轻尘,你说我是叫冷如玉侄儿还是姐夫好?”
“你还是直呼其名或称一声冷公子比较合适,当然,你若有这个脸皮唤姐夫,我也是没意见的。”
“竹隐这个亲,结的好,把辈分都结乱了。”徐卿风靠坐在窗边,无限感慨,林轻尘倚着桌子回忆往昔。
她和竹隐本是二十一世纪两名普通的大学生,同一天出了车祸被卷进此间世界,完成相应任务可选择回到原世界或留在此世界。
竹隐的任务是接近苏国太子苏璃,具体内容不限,有始有终即可。
林轻尘的任务是成为妖王徐卿风的徒弟,守护他。
结果这二位没有谈过恋爱的小姑娘,却爱上了任务对象,可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苏璃一心只要他的江山,各种利用竹隐,亡竹隐的追云谷,杀竹隐的母亲,害死竹隐的妹妹,处死竹隐的妹夫,掐死竹隐的侄子。
竹隐恨透了他,凭妹妹妹夫留下的残余势力,联合沈吴元帅,步步为营起兵造反。不料,沈吴竟想除掉竹隐,自己坐上皇位,在她与苏璃对峙时将剑刺向她。
“小心!”
苏璃起身抓住竹隐的双臂,掉换位置把竹隐护在怀里,利刃刺穿他的胸膛,鲜血倾刻间喷涌而出,浸红衣衫。
“沈吴!”竹隐怒吼着,凝聚仙力一掌打向沈吴。沈吴猝不及防,生受了这一掌,倒飞过去撞在墙上,顺墙滑落地面,吐出一口黑血死了过去。
竹隐抱着苏璃跪坐在地,伸手拭去苏璃唇角不断溢出的血,眼泪像断了线珠子般不停掉落:“苏璃,为什么?你既然不在乎我,为什么要救我?”
“竹……竹隐,我这辈子,从未输过,没想到……最后却输给了你。”苏璃抬手欲抹去竹隐的泪,却失了力气,“我即爱了你,这天下,有什么是我不敢给的?我杀了你的家人,利用了你,我承认,今后……这天下交给你,你替我瞧瞧……瞧瞧天下太平繁荣昌盛是怎样光景。若有来生,我护你……”苏璃瞌闭双眼,渐渐失去了呼吸。
竹隐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轻声唤着:“苏璃……苏璃……”
“你的任务完成了,你在此间的家人已入轮回。”时间静止在这一刻,身负白翅的黑袍男人优雅落地,“请选择回到原世界,或开启轮回自由线。”
“什么是轮回自由线?”
“你与他,有一段未了的情缘,你选择回去,便断这情缘,你选择留下,便与他再来一世。这一世,你们的红线被牵在一起,是彼此命定之人,结局仍由你自己决定,算圆你的一个梦,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