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刘家主的建议,左寒柏有些犹豫的看着儿子,并非他不愿意,而是他心中着实有些顾虑。
其实自左桐坤出生以来,他就很少与同龄孩童玩耍,不是左家没有,毕竟从族内选几个与左桐坤同龄的玩伴还是很容易的,况且很多有儿女的左氏族人都很乐意让孩子与家主之子亲近。
但是之所以左桐坤身边鲜少出现玩伴,完全是因为但凡左桐坤与同龄孩童在一起,过不了片刻,别人家的孩子就会哭得撕心裂肺昏天黑地。
可让人诧异的是,偏偏任何人都不见左桐坤有什么欺负他人的举动!
这样时日久了之后,一方面深感莫名奇妙的左寒柏夫妇也不愿儿子背上欺人的名声,另一方面那些孩童也鲜少愿意来与左桐坤玩耍,于是便有了这种局面。
可他们哪里知道,左桐坤稚嫩的外表下,却是一个成熟的灵魂,哪能耐得下性子与两三岁的小孩子玩到一起,自然是想办法把自己搞的生人勿近最为方便。
安坐一旁的左李氏见丈夫犹豫,顿时看出了左寒柏的心思,轻笑一声将怀中的左桐坤放在地上,起身冲刘家主施了一礼:“刘世伯此言甚妙。”
正想着如何解释的左寒柏见状楞了一下,只见自己爱妻礼数周全的说道:“坤儿自小就少有能玩得来的玩伴,我见他与令孙女年岁一般,多亲近亲近自然是好的。
“况且刘世伯与我夫君有事要谈,我一个妇道人家与其留在这里让你们多有不便,倒不如带着他们去玩耍片刻。”
“贤侄媳说的哪里话。”刘家主受了左李氏一礼,捋须笑道:“倒是我这个不懂事的孙女要劳你费心了。”
“刘世伯客气,不妨事的。”左李氏说罢冲左寒柏与刘家主欠了欠身,便一手牵着左桐坤一手牵着刘家主孙女走出了花厅。
而从始至终都没露过笑脸的左桐坤此时任由左李氏牵着,只是时不时的冲那小女孩做个鬼脸。
那小女孩却不以为意,只是好奇的打量着左桐坤,一双大大的眼睛灵动非常,眨眼时忽闪忽闪很是可爱。
左李氏见两人这般,也不多做干涉,只是笑眯眯的一手牵着一个缓缓走着,不一会就来到一处庭院。
这处庭院并不大,也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反倒是种着许多繁茂又精致的花草,姹紫嫣红好不美观。
庭院中还有一湾浅浅的池塘,池中几尾锦鲤游来游去,塘边有个乘凉的亭子,内设石桌石凳,坐在其中又能赏花又能观鱼,着实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左李氏带着两个孩子走进凉亭,径自坐在石凳上,然后略带慵懒的对左桐坤说道:“坤儿,这是小雨,她比你大一岁,所以你该唤她姐姐。”
左桐坤撅了撅小嘴,有些不情愿的扫了眼名叫小雨的小女孩,显然是不愿喊的。
可他平日里极听左李氏的话,况且这般作态也是有着自己的盘算,便扮着不情不愿的模样说道:“哦,小雨姐姐。”
反观这小雨,倒是极为懂事的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就自然而然的去牵左桐坤的手。
心怀抵触的左桐坤故意躲了一下,然后又在母亲略带威慑的目光中伸出手去,任由小雨牵着他的手。
“坤儿乖。”左李氏见状笑道:“坤儿你带着小雨去玩耍吧,记着莫要出了庭院。”
左桐坤不情愿的应了一声,甩开小雨的手,却依然听话的带着小雨向池塘边走去。
见儿子听话去了,左李氏嘴角浮起一丝浅笑,一边吩咐下人准备些茶水点心,一边远远看着两个孩子玩耍。
而来到池塘边的左桐坤也不理会身旁的小姑娘,只是蹲下身子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在地上挖土。由于池塘边土质潮软,所以左桐坤脚边很快就聚起一小堆土壤。
被左桐坤甩在一旁的小雨好奇走上前来,蹲在左桐坤身边伸手去拿他手中的石头,开口时声若银铃:“桐坤弟弟,我来帮你。”
然而抓着石头的左桐坤却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手背刚被小雨的手指触了一下就立即不满的撅着嘴瞪了她一眼,然后丢掉石块飞快的将两只白嫩嫩的小手在土里使劲蹭了蹭,并在自己脸上狠狠抹了几下!
紧接着,左桐坤带着满脸的泥痕,在小雨诧异的目光中转身向左李氏跑去,一边跑还一边指着小雨嚷道:“娘亲!她欺负我!她将土弄到我脸上了!”
院中众人的注意力全在两个孩子身上,早已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顿时被左桐坤的一番动作弄得哭笑不得。
站在左李氏身边的夏荷更是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惊觉之后连忙拿手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被别人听到。
而同样将儿子所作所为看在眼中的左李氏看着面前不停叫嚷的儿子,再看看远处呆怔怔不知所措的小雨,不禁以手扶额,竟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感觉。
可是她却不知,此时以一副顽童模样扑到自己身边的左桐坤,正带着满心的戒备和惊骇,琢磨着这个小雨的来历。
原来,在小雨方才触及他手背的一刹那,左桐坤只觉得对方指尖处涌出一股极其微弱的异样寒流,仿若小蛇一般要穿透皮肤钻进他的手臂!
察觉到异样的左桐坤被吓了一跳,虽然知道对方当着母亲的面不会暗害自己,可还是谨慎的当机立断扮作厌恶模样,耍了个蹩脚的恶作剧回到母亲身边。
只是这一幕落在不明真相的众人眼中,完全就是两个孩童间的玩闹,是以根本无人知晓两个当事人心中各自转着什么念头。
而躲在安全地带的左桐坤心念电转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偷偷扫了一眼不远处一脸委屈的模样的刘小雨,隐隐明白过来,顿时心中一寒:你个老妖婆,想吃小爷豆腐!呸!
“这孩子,作的什么妖!”
就在左桐坤心中鄙视着刘小雨的时候,左李氏轻轻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不轻不重的斥责了一句便将他交给夏荷带走,然后上前抱起刘小雨安慰几句,带着她走出了庭院。
花厅中,刘家主正与左寒柏商量着什么,就见刚刚离去不到盏茶功夫的左李氏抱着孙女进了门,顿时心生疑惑细细打量。
而这一打量,却是没看到左桐坤的身影,反而看到自家孙女一脸委屈的来到自己身边,眼中泪珠滚动可怜得很,不由越发疑惑。
“刘世伯见谅,是我照顾不周。”左李氏不好意思道:“坤儿颇有些怕生,两个孩子玩耍了一阵,终是没能玩到一起,却是让小雨这丫头受委屈了。”
“不妨事,不妨事。”见左李氏开口告歉却不说缘由,刘家主也不好多问,客气几句后起身笑着冲左寒柏道:“贤侄,此间事了,老夫便告辞了。
“还有,老夫答应贤侄的事情定能办到,还望贤侄好好考虑,我静候佳音。”
“一定,一定。”左寒柏起身拱手道别:“刘世叔慢走。”
遣人将刘家主祖孙送出左府,左寒柏才来得及询问妻子发生了何事。
而听罢了事情的原委,左寒柏顿时笑道:“坤儿还未满四岁,正是随心所欲的年龄。往日里他喜怒便全在脸上,不喜欢自然就会表现出来。
“如今能忍那女娃这般久,也算懂事了。待到他长大些自然不会再像今天一般,娘子也莫生气了。”
“我岂能不知道这个!我是气……哼!”犹在气头上的左李氏横了丈夫一眼,气呼呼的坐了下来。
左寒柏见状颇感疑惑,给妻子倒了杯茶问道:“那你气什么?”
“夫君!你当时是没看到坤儿有多笨!”左李氏饮了口茶,再度站起身,双手来回比划道:“他既能想到要污蔑他人,怎的就想不到隐秘行事!怎的就不栽个实实在在的赃!
“他应该先把人引到无人处,想法子将那刘小雨的手弄脏,然后再用泥土自污!如此一来,就算那丫头百般狡辩,又有谁人会信!
“哼!也不知平日的聪明伶俐跑到哪里去了,到让我这当娘的在那糟老头子面前扫了面子!真真笨死了!”
不曾想会听到这般解释的左寒柏顿时傻了,目瞪口呆一脸呆滞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一会才从合不拢的嘴里吐出一个字:“啊?……”
……
刘家,家主书房中。
曾与左寒柏相谈甚欢的刘家主此时正面无表情的坐在书桌后,一双丹凤眼似闭未闭,不知在思忖什么。
至于被左桐坤用拙劣手段栽了赃的刘小雨,一反天真模样,低眉顺目恭敬谦谨的站在一边,丝毫不敢直视刘家主的目光。
忽然,刘家主双眼微张淡然问道:“可试探出了什么?”
话音刚落,浑身紧绷站在一旁的刘小雨扑通一声跪伏地上:“家主赎罪,属下……未能试探出那小儿的虚实。”
“哦?”刘家主闻言,不动声色的垂下眸光,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小雨,云淡风轻道:“原原本本说给我听。”
“是!”刘小雨连忙应了一声,将从左家花厅离开到再次被左李氏送回花厅期间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
听罢了事情经过的刘家主捋须思忖片刻,微微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是你的错,罢了。”
“谢家主宽宥!”如蒙大赦的刘小雨以额触地,然后起身摘下悬于脖颈上的福袋,从中取出三张符箓,双手捧着放在书桌上。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双手刚刚放开那三张符箓的刘小雨,眨眼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
身量不断增高,手臂双足不断变长,稚嫩可爱的孩童相貌也一点点变得成熟!
而看她发白的脸色和瞬间浸满额头的汗水,这种“成长”必然伴随着极为难熬的痛苦!
十数个呼吸后,满头大汗的刘小雨就由一个稚龄女孩变成了一名妙龄少女,五官精致俏丽,肌肤如玉似脂,浑身上下再难看到先前的一丝影子!
只是她虽变了模样,可那原本仅可供五岁孩童舒适穿在身上的衣服却没有随之变大,如今只能紧凑地遮住她身上的几处要害,让她姣好的身材显露无碍。
视线不带丝毫烟火气息的刘家主斜乜着刘小雨,见她虽然痛苦,可眸光中却满是对那三张符箓的留恋,丹凤眼中隐隐闪过一丝颇具玩味的光华。
略作考量,刘家主随意的指了指书桌上的三张符箓道:“选一道吧,权作你此次用心办事的奖赏。”
“谢家主厚赐!”对于自己此时衣不蔽体颇感别扭的刘小雨却不敢表现出来,应了一声后毫不犹豫的取走了一张符箓。
“八品敛息符?有眼光。”刘家主满意的笑了一声,也不见动作,剩余两张符箓便自行钻进了他的袖袍之中。“左寒柏如今炼成了八品锻体丹,虽功效不明,可我少不得要上门走动。
“你今后就不要回隐堂了,另外,调派一些得力的人手,再从隐堂里负责丹道与器道的弟子中择一些精干人员召回来,我有大用。”
听罢刘家主的吩咐,刘小雨立即压下骤获八品符箓的兴奋,闻言躬身拱手:“是!”
“退下吧。”刘家主说着挥了挥手,起身向书房内室走去。
直到刘家主身影消失,躬身站立的刘小雨才直起腰来,悄无声息掐动法诀,人影一闪不见了踪迹。
书房内室之中,一名穿着精致童服的女孩正捧着一本书埋首苦读,只是看其样貌,竟然与方才刘小雨借助符箓所装扮的女孩一模一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刘小雨!
“祖父安康。”
听到脚步声的刘小雨豁然抬头,一见刘家主,登时一脸怯懦的起身,规规矩矩问了声好。
“嗯。”背手而立的刘家主瞥了一眼这个正牌刘小雨手中的书,满意的点点头道:“小雨,课业完成的如何了?”
“回禀祖父。”刘小雨怯生生的说道:“三品的五行符我已经记熟了。”
“不错。”刘家主捋须而笑,见女孩怯懦得很,心中暗道一声性子软弱有待打磨,然后便收敛了笑容语重心长的说道:“小雨,你天资卓越,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可越是如此,祖父待你便越会严苛。你要知道,族中子弟众多,便是想来这书房中被我苛责,也要看我瞧不瞧的上他们!”
尚不大听得懂刘家主话语中深意的刘小雨闻言瑟缩了一下,回想出门前父母的交代,声若蚊呐:“孙女知晓,必不会辜负祖父一片苦心。”
……
是夜,刚过子时,车迟国都已然安静了下来,而占地极广的整个左家也渐渐陷入了沉寂。除却巡夜的家丁,再无其他人走动。
然而就在这月光晦暗的时刻,两个暗蒙蒙的人形暗影却悄无声息的掠过一栋栋房屋,不着痕迹的飘过了左家院墙。
只见这两道暗影刚一落地就隐没在阴影之中,化作极其暗淡的两道虚影循着墙根无声移动,速度快捷非常,一晃便是老远。
而在他们掠动之间,即便偶有巡夜的家丁从他们身边经过,也没有任何一人能注意到漆黑阴暗的角落多出了两道虚影!
片刻之后,没有受到丝毫阻拦的两个暗影熟练地绕过一个个房屋,忽然齐齐停在一扇窗下。
这时,其中一个人形暗影侧耳听了片刻,便从怀中取出一只竹烟,动作轻柔的在窗上戳了个小洞,将一股白烟吹了进去后就隐匿一旁静静等候。
屋内,躺在床上的左桐坤正自安睡,却在窗户上被戳出一个小洞时忽地耳朵一动!
刹那间,感觉一声软绵绵的窗纸破裂声传进耳朵的左桐坤便清醒过来,心生警惕之下,假作沉睡的他翻身偷眼打量,只见一股淡淡的白烟正从一扇窗户的洞口飘进了屋中。
暗道一声不好,左桐坤正要起身呼喊,可不料那白烟扩散极快,不仅眨眼功夫就遍布整个房间,更是在他张口之前就散入了他的口鼻之中!
糟了……
心头骇然的左桐坤暗叫不好,只觉脑中微微一沉,一股莫可抵御的乏力感瞬间席卷全身,将他已经冲到嗓子眼的喊声硬生生被打散!
而就在烟雾药力逐渐侵蚀左桐坤的神志之际,一股微凉的清流忽然涌入他的脑海,让他瞬间恢复了清醒!
父亲的祛毒丹……
忽然重获清醒的左桐坤很快明白是自己往日里吞服的丹药起了效果,暗自庆幸的同时小嘴一张就要再次呼喊!
然而这一次他依旧没能喊出声来,只因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悠忽间出现在他屋内,轻飘飘的悬于半空,眼神慈爱的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冲左桐坤做了个滑稽的鬼脸。
见原本该与母亲在另一处卧房的父亲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左桐坤惊诧不已的同时也放下心来,扮作往日的聪慧模样,开心的冲父亲回了个噤声的鬼脸,然后就乖顺的躺在床上装睡。
而悠忽出现的左寒柏见儿子理解了自己的意图,赞许的点点头,旋即面容一肃,眸中闪过寒意彻骨的光华。
表情冷峻的看了一眼白烟飘入的窗户,左寒柏无声飘升,敛去声息悬坐于房梁之上,整个人瞬间如同泥胎木塑一般,即便刻意看去很难注意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