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当?这可怨不得我。”小颖仙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同久久绽开的花朵在脸上,“我只是说他没跟着我,可没说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小颖仙说完,摇了摇腰间的玉佩,荒野的柿子树上,清脆的铃声响起,紧接着,那玉佩中也传出同样的声音。小颖仙嫣然一笑,哪还有之前的担忧。
铃声像是传递彼此心声的系带,倾诉着近些日子来的思恋。
倒是赵子牛,无奈的待在原地喝着闷酒。旁边的男女以一种另类的方式互相倾诉爱意,再看看身后,吴千羊这个少年也有江茹那个女孩为伴,好似整个天地只有他是孤身一人。怎么都不好受。
他早就看清了树上那人。坚毅且阴沉的脸,好似从来不曾有笑颜;浓郁的眉毛好似两把斜竖到天上的刀,常人就光看上一眼怕是就被吓破了胆;赤色的发带如血,箍住了满头的黑发,在脑后不停摇曳飞舞;一身黑衣便捷朴素,腰间有剑,剑柄暗金。他的手粗大,手掌满布丑陋的茧,时刻不离剑柄左右。
赵子牛认得那男人,再熟悉不过。第一次相见时,赵子牛还没来得及问候,对方问候的剑却已到近前。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再深刻不过,赵子牛就是想忘也忘不掉他。
在古楼的顶,他们以剑会友,针锋相对。日落前他们各自拔出了自己的爱剑,月露时剑却回到各自的鞘中。那一战,黑衣男子败了,他亲口承认的,说自己败的彻底。他说等第二年的十月初五,他还会来,还要来请教。他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两句话,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可赵子牛自己心里清楚,真到相遇的时日:不是那人死,便是他赵子牛亡。
算起来,等到秋天便是第七个十月初五的日子了。
赵子牛一次都未赴约,他一开始也没打算赴约。他本想分别时就说个清楚的,可他还不曾开口,落满秋叶的山中却早没了他的身影。
他问候的方法独特,告别的方式也一样另类,我行我素。他完全不像是战败者,因为他有一往无前的气势。
他没说自己的名字,赵子牛也没来得及介绍自己。可却认得那把剑,也知晓了他的身份。
柿子树的叶子震烁,黑衣人早已不见。
四周如水荡漾,如水轻柔,也如水一般刺眼。
倘若你睁不开这双眼,看不清这水的波纹,那你的性命将会随着这泓水顷刻消逝。你若睁的开这双眼,看得清这水的波纹,那你便要出剑,挡下这水。可水无形,也无缝隙,怎能全身而退呢?
剑名秋水,神剑榜列第六,来自拓跋剑冢。黑衣人正是来自这拓跋剑冢,单名方字。
“你也好!”赵子牛道。
黑剑出,冲天而起,从天而降,落于赵子牛身前,入地三分。水遇黑岳,滚滚而退。
天下无人知这黑剑的姓名,却晓得这黑剑的影,知这黑剑的形,更是听过这黑剑长久不衰的传说。
——执此黑剑者,必为剑仙。
秋水退散消逝,现出拓跋方的身影,他望着赵子牛,眉目中不加掩盖的冷漠,还有无穷无尽的——仿佛浪涛的战意。
宿敌,自打他见到赵子牛的第一眼起,他就知晓了自己的宿命。
要么杀死赵子牛,以证剑道。要么自己死于那黑剑之下,水波无存。可第一次他败了,败的彻底,那也是他入世六年来尝到的第一次失败。他本该死于那黑剑下,就算对方手下留情,他还是应该自戕了结。
——拓跋剑冢之人可败,但不会败于宿敌之手。
他早已有了死的觉悟,从他六岁第一次挥剑时便有了决心。也正是因为这决心,他练就了天下无双的剑法,也得到了这百年不曾出世的秋水。这秋水历代的主人,皆是天下无敌的可怜人。当他见到秋水的第一眼起,也早就看到了自己的孤独。
——他发誓永远都不会辱没了这秋水的赫赫威名。
可古楼一役,他败了,败的彻底。
可他不能死,怎么都不能死。他有牵挂,那铃儿在腰间响个不停。那是承诺,无论如何都不能忽略的承诺。
——当一名剑客有了牵挂,那他还算是绝世无双的剑客吗?
“这招呼也打了,那我们今天能不能不动剑?”
赵子牛手握着葫芦,又饮了一口酒,然后交递到拓跋方面前,“大家坐下来喝杯酒,叙叙旧可好?”
拓跋方既不言也不语,依然站在原地,像那棵久经风雨的树。
赵子牛收回酒壶,再饮一口,揶揄道:“男人怎么能不喝酒,真是没劲。要么是个娘们,要么……就是惧内。”
拓跋方依旧不动,可眼中的火却比之前更胜。
“去年十月初九,你为何要逃?”拓跋方终于开口,声如沉鼎。
“你说去年呀!”赵子牛恍然大悟,解释道:“我有要紧事解决,东海那事嘛,不着急不行啊!爽约也不是我的本意,实在是抽不开身子呀!”
“可你还是走了。”
拓跋方当然不相信他的话,继续追问。
“忙,实在是忙!这世道越来越乱,手里的琐事也越来越多,这忙着忙着就给忘了。不过那天我还想来着,打算等十月初七就去赴约。”
“我来了。”
“来得好呀!你可以带她俩走了,不用客气,保护她们是我应尽的职责。”
无形的水波又起。
“当真要打?”赵子牛苦涩,叹了口气。
“你死,或者我死。”
赵子牛的眼中苦涩更胜,道:“可我不能死呀!我也有牵挂了呀!”
赵子牛指了指身后的吴千羊,“我儿子,刚找到,我这要是死了,他怎么办?孤苦无依的,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了,难道你要剥夺他唯一的依靠吗?”
拓跋方看了吴千羊一眼,正色道:“你死后,他跟我走。”
“你不怕他杀你,为我报仇?”
拓跋方却笑了起来,“就凭他?资质平平,此生怕也不能近我分毫。”
赵子牛已经记不起这是第几次当着拓跋方的面饮下的酒了,棘手,非常棘手。
“当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赵子牛又问。
拓跋方早已握紧了剑,答案一目了然。
赵子牛再次叹了口气,将葫芦绑在腰间。
“你身上有多少钱?”
拓跋方愣了一下,“没多少。”
可话刚出口,拓跋方的怒意已经到达了爆发的边缘。他虽不善言语,可面前这人一而再的戏弄他,他心中可再清楚不过。
“先别着急,我们做个约定,倘若你这次赢了,那我这条命便归你,倘若你要是输了,你的钱归我,如何?”
“好!”
拓跋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可话音刚落,黑剑骤起,赵子牛一步前追,手握住黑剑,直刺向前。
秋水也起,抵住剑尖,赵子牛不停向前,拓跋方步步后退。剑势成风,也朝一个方向倾倒,直到柿子树前。拓跋方止住了脚步,赵子牛的攻势也到了尽头。两人未动,后方的树叶却摇晃个不停。
秋水震退黑剑,反转攻势,也以同样的方式,剑尖直指赵子牛。赵子牛斜了身子,黑剑斜斩秋水剑身,卸了力。赵子牛一步退,转到拓跋方身后。可秋水剑势再起,平砍向身后。
剑与剑的争鸣声起,皆不落下风。
声落时两人急退,一人站到树的左方,一人站到树的右方,隔树而望。
叶,却依旧在响。
他们在等,等对方的攻势,等一个破绽,胜败只在一瞬之间。
过去了好久,拓跋方率先按捺不住,手执秋水,越过柿子树。
剑气如水,如巨浪拍打着悬崖,振聋发聩。
水如天灾,从天而来;又如海啸,迎风而至;也像洪水,滚滚向前。
此式名曰“水势。”拓跋方十八岁独坐东海,海角崖下冥思百日创造而出。
赵子牛不为所动。
水从天而来,从四面八方而来,可终究还是要相遇,要吞没作为中心的他。
黑剑随臂而动,向天刺去,向前斩去,向后去,向四面八方而去。水从何处而来,剑便要往那处而落。
水止,剑停。只剩下水肆虐后的草地,一片狼藉。
赵子牛一跃而起,奔向半空,剑随手臂从天而降,直指拓跋方。
拓跋方也在原地,既不退,也不守,执秋水迎难而上。
针尖对麦芒。
剑与剑的争鸣声响彻云霄。
叶子再也支撑不住,脱枝而落,像羽箭射出,又像羽毛飘落。挥挥洒洒,如漫天青色的鹅毛大雪。
攻守再转,赵子牛尚未落地之前,秋水却已刺出。
天与地蓦地变得虚幻,徐徐散开,如水一般柔软、致命、虚无。
拓跋方有三剑,水势、水形、水语。
此为水形。
万物皆化为水,无处前进,无处落脚,等待敌手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仿佛人漂流在无边无际的海上,所做的唯有等待死亡而已。
赵子牛退无可退,剑尖冲下,再次腾空起。
剑斩,剑气出。
蛟吟声起,贯彻天地。蛟,水之灵也,呼风唤雨。水形之式,不攻自破。蛟却狰狞着獠牙,挥舞着利爪,想要口吞拓跋方。
秋水当前,剑斩蛟龙。
不见水形,却闻水声。滔滔不绝,滚滚不停。比那龙吟声利,比那天雷声沉。
水声绝,蛟形散。
柿子树前,黑剑抵在拓跋方的颈,秋水直指赵子牛的心。
方圆百米,草被斩平,草叶徐徐起,缓缓落。
铃声起,在拓跋方腰间响个不停。
“我败了。”拓跋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