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直来到刺史府,屈正站在门口,亲自将他迎了进去,酒菜都已经备好,韩奇已经穿着便服在等他了。
两人见礼,因为是私宴,酒桌只有韩奇,屈正,杨直三人,杨直虽说是一个武人,但谦逊有礼,谈吐得体,三人相谈甚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看气氛差不多了,韩奇便说道:“贤弟,听屈正说你在长武军中负责编练士卒,有练兵成军之才?”
“屈兄过奖了,只是做得时日长了,有些心得而已。”杨直谦虚道。
“贤弟谦虚了,若不是有真本事,那将彪岂能让贤弟担此重任这么久!”屈正笑着说。
韩奇也接着说道:“你我不比旁人,愚兄也不做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愚兄新到灵州,诸事繁杂,府中才德兼备之人偏少,现今信得过也只有屈正等了了几人,经过刚才一番畅谈,贤弟才德兼具,愚兄想请贤弟来安阳助我一臂之力!”
“这……”杨直有些懵了,不知道这韩奇到底何意?他可是听说了,韩奇来之前可办了长武关的董于风,而董于风是将彪的老部下,因此传言韩奇和将彪两人不对付,莫非刺史大人想借我之手打击一下将彪,他可不想掺和进这事。
杨直本能地想找个借口谢绝,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善于察言观色的屈正就马上就敬了一杯酒:“贤弟先听我把话说完,再做计较。”
“灵州东接魏国,北连草原诸部,边境常年陈兵数十万,常有战事,近年来情势越来越不容乐观,你韩兄奉命而来灵州也正是为此。”屈正一说,灵州的险恶局势杨直也是知道的。
“破局灵州首要便是民,其次就是兵了,百姓为根,大军为枝叶,民事我们会想法子,但兵事就要靠你们了,只要大军还在,灵州就能稳住。”
屈正又说道:“长武军贤弟应该比我们了解,满打满算也不过五万之数,还要分兵驻守各个重要关隘,再加上州内各地的地方府兵,总共也不过七八万。”
杨直对地方府兵不太了解,但对长武军他是了解的,实际上长武军只有四万左右。
“因此将指挥史上书朝廷,请求增兵,但贤弟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了,凉州正在用兵,又逢灾年,朝廷没有多余的力量分给灵州了。”
“为防不测之事,你韩兄思来想去,做了一些准备,整顿和重新扩招各级地方府兵以备后来之用,但可惜的是府内没有熟知兵事的大才,这件事一直进展甚慢,但不曾想峰回路转能巧遇贤弟,莫不是上天的安排,贤弟是长武军教头,一身本事正合所需,正是韩兄与我所求之人。”
韩奇也适时的端起酒杯:“贤弟助我一臂之力可好?”
屈正说的在理,但杨直还是有些犹豫,见此,韩奇放说道:“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出来你屈正兄和我一定尽力解决。”
还不答应就有点矫情了,虽说因为韦如道的关系,三人关系亲近,称兄道弟,但实际上,不论地位还是职务,杨直都差韩奇非常远,这点杨直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韩奇能放下自己的身份,待之如兄弟,诚恳坦荡的邀请自己,杨直不被打动是假的。
“并非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我身在长武军制下,将指挥史对我又多年照顾,不能不打招呼就走,成忘恩负义之势利小人,还请两位兄长体谅。”杨直为难地说道。
“哈哈,这好办,我修书一封便是,想必那将指挥史会卖这个面子给我的!”韩奇笑道。
“若是将指挥史答应了,贤弟可不许反悔!”屈正也笑着说。
“到时候,杨某定当尽心竭力!”
见此,韩奇放下举着的酒杯,郑重的弯腰拱手道:“那愚兄就先拜谢贤弟了!”
长武军的驻地名叫三亭大营,这里早先是东门郡中部的一个小镇,名叫三亭镇,离魏国较近,地势有利,易守难攻,后被改为专门驻军所在,渐渐地长武军三亭大营为世人所熟知。
中军大账之中,将彪看着手里的信,而大帐里还有另外几人,董于风赫然在座,没有受刺杀案所累,想来还是将彪保下了自己的老部下。
信是以韩奇私人的名义发来的,并不是用灵州的公文,将彪一直看信没有说话,将彪不说话,在场的人都不会说话,于是乎当场陷入了难言的沉静之中。
将彪放下手里的信,盯着杨直说道:“既然是刺史大人的要求,我自当应充,你收拾收拾去吧!”
没有杨直想象中的出言责难,让杨直长出了一口气,将彪这么好说话,在杨直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看将彪答应了韩奇的要求,在场的董于风想要说些什么,将彪挥手制止了他,让杨直出去。
离开大帐,傍晚的阳光照校场之上,正有一队队的士兵在操练,他们以前都是杨直所训练,看了最后一眼,回忆了一下过往在这里的岁月,杨直放下心中的不舍,回去收拾行李。
第二天出发之时,没想到将彪能派人来代表他给自己送行,杨直也是颇多感动,喝过同僚的践行酒之后,翻身上马,启程去往安阳。
另一边,随着重新勘查田地和丁口的事展开,不过事后不到半个月就有各地的文书发来,都是诉苦遇到问题的,大多是说事发突然,下面的官吏手里又都有差事,这重新查验田亩、户籍、丁口的事工作量本来就不小,一下子就打乱了原本节奏,人手不够,请求州府能暂缓执行。
韩奇和屈正看完之后都为之一笑,他俩演这出戏之前就把这些小手段考虑到了,随即韩奇便以加强人手清查田亩丁口为由在各界广招吏员,只需认字,不问出身。
随后又令黄明德调二百护卫协助屈正在洛水郡清查人口田亩,又令吴士亮调一千士卒在其他各郡协查。
这招如一颗石子投在水中,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李家在安阳城中有一座不错的大宅子,宅中有一高楼,可远眺安阳城中风景,李家老爷子李伯喜常常在处理完公务或者休沐时在此宴请会客。
而这时李伯喜正站在楼中远眺,只见城中大街上踏过一队队军士,人数约莫上千,看方向朝城门口而去。
“不简单呐不简单!”李伯喜喃喃说道。
他身侧站着的是州府刑曹李顺德,闻言,说道:“叔父,您说什么?”
李伯喜斜了眼李顺德,没有理他的问题,转头回到座位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说道:“你不在衙内处理公务,跑我这来做甚?”
李顺德有些吞吞吐吐:“那韩奇又是招幕吏员又是派遣军士,这几日来州府上下人心不定,侄儿想……想问问叔父!”
“问我做甚?发的公文上不是写得明明白白吗?”李伯喜闻了闻手中的茶香,又抬头看向李顺德问道:
“谁让你来的?”
“没人……”
看着李伯喜越发森冷的目光,李顺德硬生生地把接下来的话咽了下去。
“顺德,如果你跟叔父我都打马虎眼儿,那叔父也没话说了!”李伯喜喝了一口茶又说道:“是他们吧!”
李伯喜在安阳城那么多年,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里,哪能不知道是谁。
“是卢晥,齐朋他们让我来探探您的口风……”李顺德低下头说道。
看着李顺德心虚的样子,李伯喜心中一动:
“嗯?你手底下是不是也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是田产还是人口?”
“都有一点,侄儿在城外有……有三处庄子……,城内有几家酒楼和娼馆……”越说声音越小了,到后面几乎没声。
要不是李顺德是他已经逝去的大哥独苗,李伯喜恨不得一刀结果了他。
“我们李家虽不是豪门望族,但在灵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当初保举你进官府之前,老夫便有言在先,莫要行那违法乱纪之事,污我李家清名,怎为的这黄白之物,做的出这般苟且行径,你爹留下的万贯家财还不够你花销嘛?。”李伯喜怒道。
“府里上下几十口人,这点钱哪够!”
李顺德小声回了一句,以为李伯喜年纪大听不到,没想到李伯喜近花甲之年,还耳聪目明得很,不但耳聪目明,身子骨也很硬朗,一听李顺德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一脚就把李顺德给踹到地上,伸手就从旁边拿起剑,想了想,抽掉利剑,拿着剑鞘就是一顿打,打的李顺德是想叫又不敢大声叫,只能低声的痛呼。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顺诚那里你不是参股了吗,每年给你的份子钱不少吧,还不够?”
“那些钱哪够!只够侄儿一家老小饿不死,侄儿只是想过得好一点又有何错!”
李顺德反正是豁出去了,硬着头皮又叫唤道:“那些苏家,陈家,王家他们不过是贱商,吃得比侄儿好,穿的比侄儿好,住的宅子还比侄儿的大,侄儿心里不痛快!”
“你……你……”
李伯喜气的够呛,下手也更重,只打的李顺德四十多的人呲牙咧嘴。
不过这时候冲进来一个人,伸手拉住了李伯喜:“父亲,别打了,再打会出事的!”
一边还用眼神示意李顺德赶快走,别看打得挺狠,其实没用多大劲,李顺德没受伤,一看叔父被拉住了,马上一骨碌爬起来,也不管自己衣衫不整,就要逃到外面去。
“等等!”李伯喜喘着气叫住了李顺德,李顺德一听马上就又不敢动了。
“手里不干净的该退的退了,该卖地卖了!”说完一看李顺德似乎犹有不舍,气道:“还执迷不悟,到时候出事了,我也救不了你!”
李顺德在停在门口挣扎了一下,欲言又止,还是压下心中的念想,应了声是,恭身退下了。
李顺诚扶他父亲坐下,给他父亲倒下一杯茶。
毕竟年纪已经有些大了,刚下那一下着实把李伯喜累得不轻,喝了一品茶缓了缓说道:“为父真是后悔当初对你兄长过于纵容,以至现在变成这般模样!”
李顺诚知道,他父亲自小便和他伯父兄弟情深,在他伯父早逝之后,他父亲李伯喜和那时还未去世的奶奶就对他伯父唯一的血脉李顺德疼爱有加,有求必应,以致后来李顺德坏毛病养成了不少,成了纨绔子弟。
想想李顺德那糟糕的德行,又看到李顺诚尽心服侍自己的样子,李伯喜说道:“顺诚,本来为父想为你谋得洛水郡守之职,没想到失之交臂,如今你能还和以前一样,兢兢业业,不骄不躁,为父很是欣慰。”
这是他最满意的儿子,识大体,知进退,待自己百年之后,李家交到他手下自己也放心。
“为父在灵州官场沉浮了四十多年,历经八刺史,还能活到现在靠的是有自知之明,从不自作聪明。”
“我们李家在灵州有些根基,只要办好自己分内的事,不掺和那些力所不及的事,不管谁主政灵州,都会卖给我们李家一些面子。”
“这也是为父从你们小时候便说于你们听的,但顺德怕是抛之脑后了,日久怕是会误了我们李家。”李伯喜叹了一口气。
随即又有些忧心道:“不行,这样下去你哥哥怕是会害了他自己,也会害了李家,为父得想个法子让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父亲,宽心些,我再去与兄长说说,兄长会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的。”
李伯喜无力地点点头:“他要是能听进去就好了!”
…………
韩奇那边,安排好诸事后,黄明德已经在等候,自从黄明德被韩奇任命亲卫统领以来,一直在暗中调查袁忠世的案子,今天来想必是有所发现了。
三人碰头后,黄明德便向韩奇和屈正介绍了这一段时间以来的发现,袁忠世曾经和一个和安商会有过密切的来往,和安商会是在袁忠世来灵州后不久成立的,在袁忠世的庇护下,这个商会把持了灵州一部分的皮毛布料,粮食,药材和马匹的生意,生意做得很大,几年之间便发展成灵州的第一大商号,甚至在袁忠世的关系下,和安商会和灵州的官衙也有一生意上的往来,主要是粮食方面,处理一些官仓的陈米,这次赈灾的粮米就有一部分是从和安商会手里买来的,而和安商会的掌柜名叫周傅。
“周傅?知道这个人的底细吗?”
“周傅不是他的真名,他真名叫商傅,不知道什么原因,来灵州后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周傅。”黄明德解释道。
“姓商的?是神京商家的人吗?”
韩奇是知道这个大周富可敌国的商家的,在大周买卖做得很大,虽然是个商贾家族,但是他的家主商买韩奇是听过的,多次支援朝廷钱粮,在民间也是扶危救困,有庙堂上下都有不错的名声,因此被天子赏了个恩荣,弄了个虚爵,这也是大周所有商人里第一个有爵的商人。
当然商家最出名的不是他,而是他女儿,听闻淑良知礼,闭月羞花,芳名传于天下,不知是多少青年才俊的梦中佳人。
黄明德点了点头:“从前是商家的人,几个月前就不是了。”
“在我们来灵州前就因为争家产而被商家家主也就是他亲哥哥商买从族谱中除去了名字,神京城中闹得尽人皆知。”屈正多在民间走动,倒是对这些知道得清楚很多,对韩奇解释道。
“这个商傅,是现任家主商买的弟弟,十分受老家主的宠爱,本来是去考取功名的,但是屡试不中,后来听说和家里闹了矛盾,出走灵州了。”
“据查,和安商号不完全由商傅说了算,还有一个二掌柜,名叫肖木禾,和袁忠世多有走动,只是在袁忠世出事后,这个肖木禾消失了,连带着和安商会里的一批人也不见了,袁忠世的死目前来看和这个肖木禾有很大的关系。”黄明德说道。
“商傅现在在哪里?”
“在柳城郡。”
“为何没有被羁押?”韩奇眉头一皱。
“在我们来之前这案子定的是袁忠世坠马而死,是意外,不是命案,所以这个商傅没有理由被羁押,不过大人放心,我已经安排人盯着他了。”黄明德解释道。
“嗯,商傅回来后让他来一趟,还有即刻下发文书捉拿肖木禾,多派人手盯着这个和安商会。”韩奇吩咐道。
“末将遵令!”
看来是牵出萝卜带出泥,这灵州的水可深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