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姬法尔的声音,珢缓缓站定停在原地,没拿火把的那只手愣愣垂到腰际,久久不语。
姬法尔本意是想炸珢一把,如果珢真的没能发现任何端倪,那么他应该表现得摸不着头脑与并对自己的问题表示不理解。珢的困惑正是姬法尔所期望的,她已经准备好说辞来糊弄前者了。
但珢的模样却一点也不像是在困惑,相反他正低头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与谋划着什么。
他果真是知道了什么吗?姬法尔的手悄悄攀上了腰侧的剑柄,身体向前微躬,宛如满弦的长弓。
她本打算假使一旦珢做出料想之外的行动,就直接将短剑插入他的咽喉,让他永远闭嘴,彻底排除这个阻碍,但在摸到剑柄的那一刻,剑柄的冰凉让她打了个激灵,最终她改变了主意。
她决定先听听珢的表态,或许自己可以说服他,毕竟真正被背叛被舍弃的人是自己啊!可是,要怎样才能说服珢相信自己,或者达成利害的统一呢?只是述之真相肯定不够,一定不足以令其接受。
姬法尔的大脑飞速转动,绞尽脑汁,一个个方案在脑海中成型,
抹涕擦泪,以真情打动内心?
以谎补谎,用谎言翻转谎言?
捆绑利害,恩情同威胁捆绑?
扮作可怜,博得同情爱怜?
出卖色相,让其情迷意乱?
出卖色相还是算了,自己的身体还是蛮有价值的,用在这家伙身上不划算,扮作可怜就已经是最后的底线了。如果都不能将其说服呢?姬法尔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她很清楚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终于在无比漫长的沉默后,珢最终发出了声音,没有料想中的森然与敌意,甚至听起来有些腼腆与不好意思。
“队长有跟我说过,姬法尔你以后想要入主鹰巢。”
“哈?”姬法尔有些懵,从剑柄上抽回手。
珢转过身来,连忙摆手,“呃……我并不是有意要打探的,只是我们聊天时无意提到的。”
“所以你问我有没有考虑要学习诺尔斯文字。”
“对的,如果说想统领鹰巢,我觉得读写文字应该会是必要的。”
“所以说……原来是在考虑这个吗?”姬法尔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声呢喃。
“所以,队长说的是真的吗?姬法尔未来的打算。”
“或许吧。”
“是吗。”珢习惯了姬法尔总会对她自己的事避而不谈。
姬法尔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弄巧成拙,看样子珢的确没对卡奈安苏的死心存困惑,不然他也不会理解错误,反而若是自己太过激动的话,可就后果难料了。
所幸,最终事情得以妥善解决,至于珢,她认为可以稍稍放心。
探索完市集,二人又相继探索了很多区域,这座百年前的古迹虽然看上去凋敝破败,内部结构保存得很完整,二人得以发现很多有用的物资。
在第二次往火把上的星石滴上血液后,二人走入一座独栋的建筑内,看上去是一个不大的庄园。庄园里并没有很多东西,给人一种十分清贫的感觉,正当珢准备离开之际,姬法尔突然叫住了他。
“这里的木板看上去可以掀开。”姬法尔蹲在一个倒塌的木柜后,拍了拍地面的木板。
珢上前帮忙,二人合力掀开了积着厚重沙尘的木板,挥手拍散溅起的飞尘后,一条黝黑的青石阶梯出现在二人脚边。
沿着石阶步入地下,二人来到了一个的狭小空间,看上去像是一个酒窖。不高的地下空间挤满了木桶,期间只有狭窄的间隙勉强能通人,珢艰难地穿行在木桶之间,挨个敲打以确定还有多少木桶中是满的。
确认完数量,珢从臂侧抽出短刀,沿着木桶顶盖的边缘划开封蜡,撬开了一个木桶。
伴随着木桶顶盖被打开的吱呀声,低矮而狭窄的空间顿时被醉人的酒味充满,姬法尔皱皱鼻子,“果然是酒窖,这酒闻起来还挺不赖,你要记录吗?”
“嗯。”珢简短应了一声,便从怀里拿出笔纸。
珢将手中的火把插入身旁的两个相邻木桶的缝隙中,末端被固定住的星石火把成了一个临时的星灯。珢伏在星石光下,将纸按在木桶的顶盖上记录道:酒窖,含酒桶二十八,空桶七,保存状况良好。
写完后珢正要直起身来,不想膝盖正撞上身侧的空桶,被带动的空桶摇晃着产生了连锁反应,星石火把晃悠了一下在珢的注视下栽倒。
栽倒的星石火把不偏不倚地砸入了刚才被珢开封的酒桶中,溅起了大量的深红酒液,其中不少溅到了珢的身上。
“你还真是的,笨手笨脚的倒霉蛋。”姬法尔不禁取笑道。
不过很快姬法尔收敛了笑意,因为她发觉珢不像往常一样自嘲式地苦笑,相反少年的表情十分扭曲,像是口中含着苦艾草一般。
姬法尔皱起眉头询问道:“怎么了?”
珢僵硬地扭过脑袋,绝望道:“羊皮纸被打湿了,之前的记录都没了。”
“你不记得的吗?”
“有那么多项要怎么记啊?”珢自暴自弃地垂下脑袋,十分自责,“是我的问题,现在只能回去重新记录,或者凭借印象复原一下了。”
珢当然不会选择谎报数据,敷衍了事,那不是他的风格,深深吸了口气,准备给姬法尔真诚地道个歉。正当珢准备开口,不解的声音却提前将他打断,
“金器,十一件;银器,二十八件;铜铁制品,八十四件;瓷器,七十二件;盐,五十罐;蜂蜜,二十二罐;羊皮卷,两个书库,百来卷吧……然后再就是这儿的酒,不会真有人记不住吧?”
听完姬法尔略带疑惑的叙述,珢愣住了,蜂蜜他是记得的,数据和姬法尔说的一样,而剩下的内容好像也都与影响中的相符,难不成姬法尔是真的记住了所有内容?
“你居然都记住了?”
姬法尔撇撇嘴,“我这才想这么问呢,你难道没记住吗?这记忆力也太差了吧。”
“你是什么时候看到了我手里的羊皮纸的。”
“我没看啊,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写的都是什么。”
“等等,”珢用手指按住眉心,“也就是说,在我们清点这些物资的时候你不经意地酒记住了它们的数量。”
“唔,可以这么说。”
珢汗颜,他是按以每栋建筑每个区域找到了那些东西分条目记录的,是没有统计过的,因此他记录了好像有上百行之多。虽说姬法尔报出的是统计数据,但这也不是能轻易做到的。
姬法尔看上去也有些懵,珢叹了口气,他从没意识到姬法尔有着强到犯规的记忆力,他更没想到的是少女竟然从来没有发觉这事儿,她不应该这么迟钝才对。
“不,我敢很肯定我的记忆力是正常的,只是你记忆力太超常了。”
“啊,是吗?”姬法尔略有些惊讶。
珢双手捂脸,尽管手中还残留有酒液,他头一次觉得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姬法尔的颜值高,身手好,思维慎密擅于谋划,甚至连记忆力都比他强上不是一星两点,如果说自己哪一点比姬法尔强,那可能只有自己是会诺尔斯文字的吧。
而姬法尔接下来的句话却让珢仅存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所以说,有这记忆力,会不会文字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对于身为寻夜者又在机科帮忙的珢来说,文字最关键的作用是解读发掘出的羊皮纸上的内容,拼凑往日米德加尔特的样貌,从中探索九界的秘辛,挖掘寻回夜空的可能。但姬法尔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对于普通寻夜者来说,文字不过是便捷的记录工具,有着如此的记忆力,文字确实十分鸡肋。
实际上,冥夜中会诺尔斯文字的人并不多,一般只有家境较好的家庭才有余裕送孩子去学习文字,但这些家庭往往不愿意这样做。若非这几年,自己父亲的坚持奔走,情况有所改善,否则冥夜之中除了机科、四大家族、女王以及一些关键机构要员外将不会有人能够识读文字。
珢很支持父亲,但同时却又很不理解他,在他看来,多了一些人学会文字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改变,然而他的父亲当年却为这件事情日日奔走,几乎未曾着家。
他对于自己内心这矛盾的态度也感到很奇怪,他猜测可能是自己那一系列古怪梦境的缘故,对于父亲这一做法的支持来源于梦中的那一个自己。
虽然这种说法很奇怪,但珢的确是这么认为的,梦中的自我与现实中的自我统一而又不同。就像无数次做过的,有着钢铁的高楼,不需要马匹的自动行驶的车辆,日夜交替晨昏变化的世界的梦一样,无论如何都很奇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总会梦到这些,但他的内心却好像总有声音在低声诉说:这就是你要去开启的未来。
重新整理好心情,珢从酒桶中捞出火把,会将血液吸尽的星石对酒液倒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捞出来后光亮不变,带起的酒液纷纷化作液珠滚落。珢这次小心翼翼地架好了火把,并将姬法尔背出的内容记录上。
写完后珢将羊皮纸重新叠好并收入怀中,盖上桶盖收起火把,准备离开。正当他要向姬法尔招呼时,却发现后者的样子不太不对劲,身体紧绷得像是准备战斗一般,并将火把尽力往前探去,可她面前的明明是一面光秃秃的墙壁。
听到珢的询问后,姬法尔并没有立即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有些违和。”
“违和?”听到姬法尔的回答珢更疑惑了,他努力地去观察姬法尔正面对的墙壁,感觉是有些违和,但他硬是没能看出有什么异常。
姬法尔回头瞥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道:“这个酒窖摆满了酒,过道还十分狭小,本意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可是你看,走道尽头的墙壁周围却一桶酒都没摆,空空荡荡的,与酒窖整体格格不入。”
“但这没什么吧?或许只是刚好被搬出使用了,还没有放回。”
“不,那样的话不该这么规整才对,这简直就是像被人刻意摆出来的一样。”姬法尔谨慎地迈步走向那面墙壁,并不断调整手中的火把打量着四周。
看到姬法尔走向墙壁,珢只得跟上,暗自抱怨少女实在太过敏感。二人站在墙边,姬法尔举着火把,仔细地在墙上搜寻蛛丝马迹,珢则往前递着火把,给陷入较真中的少女增加亮度,一脸无奈地盯着面前的石墙发呆。
忽然,一股似曾相识感油然而生,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面石墙的画面,画面虽充满噪点,但珢能肯定,脑海中的石墙与眼前的是同一面。微微偏转脑袋,脑海中石墙上的纹理便与眼前石墙的纹理重合到了一起,还没意识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不自主地伸出了手,按在石墙某个凸起的石块上,一用力石块便陷了下去。
然后伴随着砰的一声,脚下陡然一震,两人被吓了一跳。
“果然有机关,没想到你眼睛还挺尖。”
“多谢夸奖。”呆愣住着珢下意识应声,他能肯定自己绝对没有来过这儿,刚刚的似曾相识感让他认为仿佛是他在梦里曾到过这里,可是他的梦境几乎都是有关于那个奇特的“未来”世界的,更像是在“未来”世界的梦里做了有关现在的梦。
不过究竟如何,珢却不能肯定。
在二人震惊目光的注视下,墙壁上突然出现了一道裂隙,并且开始不断扩大,细看下可以发现一个嵌入墙体的长方形石板正缓缓沉入地下。有些类似于机科里所见到过的暗门,珢暗暗揣测。
石板降下后,露出了背后幽深狭长的甬道,珢往前伸出星石火把,试图驱散甬道内压抑的黑暗。但令珢猝不及防的是,黑暗中竟冲出了一个黑白相间的影子,径直撞入了他的怀中,和他脸贴脸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