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剑划破空气,传来剑鸣声,暗黄色的剑气顺着剑尖喷薄而出,在空中留下丝带一般的幻影,同此刻天上的落霞及阴翳互相映照,更在众人心头添了几分压抑和苍凉。
悬七觉得内心的痛苦快要迸发出来,眼泪顺着眼眶几欲溢出。
再定睛细看,这幻影的痕迹又像极了楼宇错落,市井匆忙,剑鸣声也一如闹市的嘈杂,一种难以明说的烟火气息涌入悬七脑中。
而在刀剑声飞舞的每一处,匪徒应声倒下。
快!太快!
这白袍男子似乎化成影子,在暗黄色剑气的围绕下四处穿梭,轨迹飘忽不定却又让人觉得每一步都有万钧之力。
本以为所谓武学就是悬六给自己打基础的拳脚功夫和刀剑劈砍,谁曾想竟然如此不俗以至于超凡,这一定是天上神仙的馈赠,这是超越人类本身的力量。
悬七听哥哥提起过,武学造诣分六个境界,每一境界的武者对应“六师”之一的称号,品级由低到高分别为武师、斗师、朔师、柏师、颛师以及大颛师。虽然武师之流在江湖上比比皆然,但要达到斗师之境的没有多年的不断修习或是极高的武学天分是断断不能的。至于柏师、朔师那更是麟角凤毛,颛师及以上已经超过悬七所能想象的范畴,大颛师的称号在现实里出现已经是在上古时期,只有一句“大颛都是人上人”流传千古。
但哥哥并没有说过他自己属于哪一级,也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过身手,最多以内力贯拳。悬七猛地想到悬六的真气也是昏黄色,甚至与这男子形貌有几分相似,可是却无如此悲凉之感,反而平和而温顺。若是哥哥与此人相遇,大概能算得棋逢对手。
众贼人见此等景象,都吓破了胆,不顾与悬七的缠斗,四散逃去,悬七知道,自己得救了。
这些人根本无处可逃,在这样的速度下,也根本逃不出去,有些人跪在地上,涕泗横流,不住磕头,但这白袍男子丝毫不在乎,照杀不误,从前总赐予别人绝望并以此为乐的众人终究吃到了绝望的苦果。
地上铺满了尸体,血流成河,几乎都是一招毙命,没有一个匪徒逃出去,一切都结束了。
白袍男子停下身形,却不收剑,转身把剑尖指向十几步外的一处屋舍,剑气在剑尖积聚,宛如要离弦的箭。
突然,屋舍里传来一声呵斥:“住手!”
接着是另一个男子的惨叫,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
是张麻子!
白袍男子收回剑气,沉默不语。
屋舍的门帘揭开,只见一匪徒用强壮的臂弯扼住张麻子的脖子另一手持匕首抵着他的胸口,此刻张麻子瘦弱的身体宛如一只刚出生的小鸡,瘫软下去,面色苍白,大声哭喊以至于声音嘶哑:
“你去杀他们吧,别杀我,是他杀了你们的人…别…别…”
“住口!”匪徒的臂膀更加用力,弄得张麻子顿时喘不过气来。
悬七万万没想到,在打斗的时候,还是疏忽,尚有一人溜走,眼见逃不出生天,便劫持人质作为筹码。
“你要干嘛?”悬七高声呵斥。
这悍匪径直说:“让我走,别跟来,等我确定安全后就会放了他。”
白袍男子深吸一口气,道:“把人放下,给你个体面的死法。”
“我知道你很强,甚至可以在一瞬间把剑刺进我的脖子,但是我的刀就贴在这人的胸口上,不如我们来赌赌谁更快?”说到这里,该匪徒手微微用力,匕首尖部刺进皮肤,血慢慢渗了出来。
张麻子的哭嚎声再次响起,愈发的凄厉。
悬七沉默了,他明白白袍男子虽然快,但是这时候出剑也只能一命换一命。他看向白袍男子,此时局势全掌控在这男子手中。
“既然你执意如此……”话未说完,这白袍男子飞身闪出,剑尖直指匪徒面门。
匪徒瞳孔紧缩,他没有想到这人竟然不顾普通人的安危,罢了!那便休要怪老子无情!持匕首的手猛一用力。
同时剑气破开空间,飞向匪徒身侧,随后以一种不可想象的弧度直击咽喉,剑入。
张麻子未救下,匪徒也一命呜呼。
两人倒下时都未闭上眼,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这白袍男子会出剑。
天已黑去,月亮升直高空,但被乌云遮住,光芒暗淡,地上还留着一滩滩液体,实在分不清是水还是血。
悬七松开拿刀的手,刀身落在地面,发出金属的碰撞声,不过很快就传去老远,村子恢复了寂静,是死一般的寂静。
悬七紧绷的双腿松弛下来,一点力气都没有,随即瘫软在地上,双手在一侧支撑着地面,好使自己不躺下去。
眼泪喷薄而出,他只是刚从山村里出来,从未见过江湖的杀戮,也不知人间险恶,但今天,他竟然亲手砍死数人,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明明能救的生灵死于非命,死不瞑目。
“你……”悬七眼眶几乎快要裂开,指向白袍男子:“你为什么要出剑?他可以不死的。”
“呵。”白袍男子冷笑,在月光下更显的冷酷,“放了人他也会被匪徒在野外杀死。”
“你怎么知道?!”悬七咬着牙喝道。
“纵使他能活下去,这凶贼走后必定再次为祸乡里,那时候只会死更多人。”
“这群人不是寻常匪徒,乃是“全员恶人”,皆是杀人如麻,犯下大案的死囚,要杀他们,付出多少代价都不为过。”
“人命是可以做买卖的吗?”悬七近乎疯狂的嘶吼。
白袍男子滞住了,他想起十五年前的那个夜,相同的话,呵,这论调像极了那个傻子。
“你不知人间险恶,看看周围吧。”
悬七抬起头看向四周,幸存下来的人满脸恐惧的看着他,有壮年人怒目圆睁,想向他冲过来,但又被周围的家人拉住。
有孩子哭喊:“你害死了我娘!”随后被身旁的男子捂住了嘴,浑身战栗不止,向后方退去,却又被一具尸首绊倒坐在地上。
这场面看起来有些滑稽,但悬七实在笑不出来:
“这……这是为何?”他觉得自己脑子快要炸裂,一种愤怒,不解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快要崩溃。
“看你的装扮,就可知你并非这村上的农户,应该是今昨两日之内才路过此地暂时歇脚。在你看来自己是在帮他们、救他们,可在他们看来,你刚到这村上,没过多久匪徒便进村屠戮,且你身怀武艺,便料定匪徒是你引来,你虽可能救下几十人人,可对他们来说,若是没有你,那些无辜的人怎么会顷刻变成刀下亡魂呢?”
“不…不!不是我!”悬七眼泪喷涌而出,内心委屈而悲怆,“不是我啊!你们怎么不相信我?”
他努力支撑自己,想让自己站起来,远处的村民频频后退,仿佛害怕自己起身杀人。
“偏见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人们更愿意相信自己更愿意相信的,他们总变着法的给自己找个理由,来掩饰自己的无力与弱小。”
“欢迎来到真正的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