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洛梓紫也不曾料到这药性如此之强烈,想要守在悬七身边寸步不离直到他醒来,终究还是在入夜时被父亲劝走了。意识逐渐清醒的悬七感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那人背对着床,仿佛正在欣赏着窗外的月影。
“悬七,你醒了,我是梓紫的父亲,张惜玉,在你来长安的路上的时候我们已经见过一面了,你不会已经忘了我吧?”
说罢,便转过身来。
“是你!”悬七听到这个名字,一下从恍惚中清醒,没想到自己这么快遇到了自己的仇人,可当他看清这人的脸,分明是在悍匪屠村时帮了自己的人,还给了自己《滕王剑》,不知此人到底是何居心。
但悬七不在乎这些,张惜玉杀死了自己的哥哥,无论他做什么都挽回不了自己的决心。
翻身下床,迅速拔剑,剑出鞘,枯木般剑鞘里吐出的画影锋芒毕露。
“二狗子呢?”
悬七又催动内力,内里自双臂涌入剑内,真气伴随着悬七被命运捉弄的悲凉之感涌出。在昏暗的环境里熠熠生辉。
闾阎扑地,市井之气包裹着剑体,悬七抑制住悲伤,出剑,剑尖直指张惜玉面门。
这一次这幻影里的屋舍和市井前所未有的清晰,但悬七知道,自己还是差张惜玉太远,之前在村中张惜玉仅仅使出第一式,就让他心生无尽悲凉,声泪俱下。
这是求死之剑,是绝境中认清绝望依旧奋力为之的一剑。
“有点意思。”
张惜玉嘴角上扬,同样拔剑。
剑名干将,相传为上古时同名剑师铸造,与莫邪为双剑,献干将于王,王反而杀之,身死,莫邪留于妻处,其子终持莫邪复仇。
这是弑君之剑。
仅仅观看,就知品级定然在画影之上,自古以来,顶尖的铸剑大师不知凡几。而真正出名的剑却屈指可数,这些剑都不是因为它们本身的锋利与坚硬,而是用剑之人的伟大。
但张惜玉并没有攻击悬七,也没有使出任何剑式,而是将剑竖于面前,催动真气。
两剑相撞,发出悲鸣,悬七的剑再不能向前半分。
但干将中的真气却仿佛《长天诀》书中的幻境一般,直击灵魂。
十五年前的杀戮,死在洞中的老者,众多人死亡之前的惨容,行不义后良心的阵痛,还有似有似无的呼救。其中…甚至有自己哥哥死亡时的惨状。
这一切的一切,涌现在悬七的脑海,眼泪终于涌出,无限的恨意,对自己无能彻头彻尾的痛恨,希望与绝望交加,但结局终究是绝望的情感。
“这,就是我这么多年所经历的。”张惜玉盯着悬七。“你连这些情感都经受不住,你拿什么报仇?”
“这么多年来,我每次出剑都要直面这些,拷问我的灵魂。而你却连这些中的冰山一角都不看正眼看。”
悬七窒息了,他甚至有些感觉到自己的恨意,在张惜玉的痛苦面前不值一提。
“下面,你能听我讲话了吗?”
张惜玉收起剑气,归剑入鞘,丝毫不惧悬七再次攻击。
悬七方才为了抵抗剑的意念,已经筋疲力尽,他别无选择,只能收回画影,道:“你说。”
“你口中的名为二狗子的孩子,既然你问了,我就如实告诉你吧,他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梓紫她的功力毕竟有限,无法同时救下你两个,那孩子让梓紫带你先走,自己留下了。悬七,我不允许你因为此事记恨梓紫。”
可笑至极,自己口口声声说过要保护的人如今保护了自己,悬七打了一个趔趄。
“第二件事还有你更关心的事:你哥哥不是我杀的。十五年前,他来找我,只是为了兑现交还武功给我的约定。”
“约定?”
“十五年前他为了自己爱的人,随我学《长天诀》,答应十五年后交还武功。时间到了,他来找我,我看得出来,他的爱情没有得到,心如死灰,后来自废武功在我面前,我想拦,但他一意孤行。”
“后来呢?”悬七想继续听下去,这一切都太难以置信,他没想到张惜玉曾经传授哥哥武艺。
“国师派人杀了他,出手的是锦衣卫。”
“为什么……”悬七一时难以接受这些。
本以为自己的敌人是张惜玉而已,但此刻又牵连出了国师与锦衣卫。锦衣卫悬七晓得,坊间传言是圣上手下的组织,高手如云。
那么如此说来,是圣上……
不,不可能的,自己哥哥就算武功盖世,也算不得大人物,圣上怎么会有心思去对付哥哥?
“十五年前他并没有胜我,他那时只是个武师,而我已经成了武状元,我告知天下他胜于我,来让他有名望不惧仇敌,去娶回他爱的女人。”
“这……”
怪不得哥哥这么多年来神出鬼没,经常不在家,找不到踪迹,或许是为了躲避其他江湖中人的挑战。
“可在旁人看来,我那时已经初入颛师之境,不可能损害自己的名誉,所以悬六也一定武功盖世,可在不到一年之前他只是个普通人。”
“于是江湖传言,悬六有一神功,数月之间即可成颛师之位。”
这下悬七释然,这等功法一定会引发争端。怪不得那么多人发疯似的追杀自己,但是这又为何会引发国师的兴趣。
“怎么会!江湖与朝廷想来井水不犯河水。”
“当今圣上和国师野心很大,这么多年来养精蓄锐,好了,话止于此,在没有足够实力前知道真相与自杀无异。”
“我给你个提示,你可知为何自古以来绝世武功都只有一人留世吗?”
悬七知道张惜玉不会再说下去了,这个问题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是因为习武之人的自私吗?还是有什么玄学的解释?可哥哥学了张惜玉的《长天诀》却没有什么异常发生,自己同样如此。或许自己离真相还很遥远。
罢了,这个问题已经但他还有最后一个疑问:“你为什么不收回《长天诀》?”
“那是我给你哥哥的承诺,你哥哥死前要我保全你。我去终南山上寻你,顺便收回《长天诀》。”
“所以在村子那次你本来想要去寻我,可为何还要把《滕王剑》给我?”
“我也好歹是异姓王,你若是普通人,纵使我身死后,我的人脉也可保你平安,但在屠村时,我意识到你已经决意入江湖,斩天下之不义。那你好歹要有自保手段,这是我对你哥哥的承诺。”
“哥哥……”悬七眼泪快要涌出,自己哥哥终究还是记得,而不像平日里那般嫌弃自己。
有些东西还埋在阴翳之下,真相捉摸不透,但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一切。这短短十几天来的遭遇,让他对血腥和杀戮厌烦不已,而二狗子被抓更为之雪上加霜。
他憎恨江湖,也憎恨人的贪婪,自己向来不是一个有抱负的人,哥哥已死,但二狗子还活着,他得去救。
悬七做下决定。
“我……我愿一人承担,去官府自首,去换回二狗子生机,一身武艺我可以交还与你!”
听见这话,张惜玉眉头紧皱,牙关紧咬,拔剑指向悬七的脸。
这次他没有灌注真气,否则悬七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但强劲的剑风还是吹得悬七发梢飘动。
“自古以来,多的是以死殉道之人,为爱情,为真理,为忠诚,我敬他们为英雄。”
“但你不是殉道,你是怕,你怕再有人因你而死。”
“是又怎样!死的人够多了!”
悬七涕泗横流,他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话,丝毫不怕张惜玉的剑。
“昔日圣人迁受宫刑,却著《史》,这是以不死殉道,方为上乘,死亡简单,但忍受痛苦活下去才难。”
“以不死殉道……”悬七从前只是以为敢死的就是勇士,但未曾听闻有这种护道之法。
“你记住,若有一天,只要我还活着,你想要以死殉道,那我就斩了你,让你殉不成。”
张惜玉目光有神,坚定的道。
“好了,我知道这些对你来说打击很大,你自己想想吧。怎么做你自己选,紫紫稍后会来告诉你下一步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