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六死了,至于怎么死的,江湖上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自杀,有人说是情杀,唯独没有谋财的说法,因为悬六长居终南山潜修,从不收徒敛财,因为赊账太久还被邻村的黄五郎追着打,这件事在江湖上流传甚广。也正是因此,悬六自年少凭借长生诀打败武状元张惜玉之后第二次名贯江湖。当然,怎么死的并不重要。总之,悬六是真的死了。
悬七知道哥哥的死讯是从黄五郎的口中,黄五郎害怕悬六已死,悬家会赖账不还,便赶紧带上家中全部家丁前往悬府讨债。说是悬府,其实只是一间土房,自从悬六打败张惜玉后,觉得必须给自己的住所起个霸气侧漏的名字,要像大户人家的府邸一样高端大气。奈何悬六没有文化,于是“悬府”成了他认为最合适的名称。
黄五郎来的时候,悬七得知哥哥的死讯,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被黄家家丁围着打了一顿,悬七自觉有点委屈,因为他记得当年黄五郎追着打哥哥的时候,哥哥并没有还手,否则黄五郎必定命丧黄泉,这是不杀之恩,如同再造父母,那么悬七也就算是黄五郎的再造叔叔,既然为自家人,何必为一点小财伤了和气。
看那一帮人没有停手的意思,悬七喝到:“打坏了可就真没人能还的上钱了!”黄五郎一听有点道理,立马叫停,悬七这才得以喘口气儿。
“钱是一定要还的,你哥哥欠钱不还已经够久了,俗话说‘父债子偿’,如今他死了,也没儿子,让你这个弟弟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限你七天之内筹够钱款,到时不还,我找人掀了你这破房子!”说罢,黄五郎才领着那一帮家丁转身离去了。
这时的悬七虽然只有十六岁,他的个头却也已经长到了八尺有余。他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充满英气的剑眉下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圆溜溜的瞳孔里似乎总是闪烁着奇异的光。五官端正、轮廓分明,俊朗中还透出一抹呆萌。虽然这会儿被打了,眉宇间的那股傲气却分毫不减。
其实以悬七的身手应付几个壮汉都绰绰有余,更何况只是几个身材一般的家丁。虽说哥哥并没有教过悬七高深的功法,只是教他最基础的拳脚功夫和剑招,但悬七也算是极有武学天赋,不过断断续续练了几年,力量和速度都已远胜于普通壮年男子,放倒刚刚那几个人自然不在话下。只是欠钱之事,本就是哥哥拖得久了自家理亏,也不能怪那黄五郎,况且那家丁的拳脚也未曾伤自己丝毫。
可是到哪儿去凑钱替哥哥还债呢?哥哥在的时候偶尔还能带回来些银钱贴补家用,也曾供给自己读了几年书;现如今黄五郎说哥哥死了,自己也身无长物,还如何在这山村里待下去呢?
干脆离开终南山,远离这个村子,这小破屋子不要也罢。
其实,若非无处可去,他早就想离开村子,去长安城看看,听说那里尽是王公贵族、绫罗绸缎,金银珍宝随处可见。王公贵族他不敢结识,但金银珍宝总归是好的,当然,最重要的是,长安城里的百花楼可称京城一绝,美女如云,他的哥哥就是因为迷恋上了花魁李小花才为她挥金如土欠下巨额债务,常听哥哥说起李小花的绝世美颜,他也想去看看。
当然,终究最能让他离开村子的原因不是别的,正是他无法相信悬六死了。因为悬六武功高强,打遍天下无敌手,这是在六岁那年哥哥徒手杀死一只鸡后悬六就永镌于心的真理。哥哥离开前跟悬七讲,他要去长安城找武状元——当今王爷张惜玉赴当年之约再次比试武艺,决一雌雄。
就算悬六真的死了,也多半是张惜玉用不正当手段害死的,作为弟弟,他要去为悬六报仇,虽然他自己武艺不精,但当年随哥哥学过一星半点的的长生诀,村南的小混子没一个是他的对手,他自信凭借自己机敏的脑袋,报仇不成问题。
悬七匆忙跑进房子,把屋子角落的桌子挪开,移走草席,俨然一个暗格,他看了看四周,把里边的东西掏出来铺在一块布上,这里面有一把铜板和三两碎银,
“哎,就这么点儿,怕是哥哥欠下的钱比这十倍还要多,为了一个姑娘欠一屁股债值得吗?”悬六心想。
此外还有一本古旧的破书,上边写着“长生诀”三字,他又打开自家衣橱,取出几身衣服,盖在银子和书上,又从案上取了水和干粮,打上结,晚上出发,两天才能到长安城,干粮是必需品。
“等到夜深人静,就离开村子,从此再也不回来”,悬七这么想着。
唯一惋惜的是村头的姑娘李翠,他十六年来看到过的最好看的姑娘,柳叶眉,大眼睛,樱桃小嘴,白皙的皮肤,好看的要死,奈何估计此后再也无缘相见了。
夜已深,庄稼地里的蛐蛐在叫,显得极度聒噪,风吹过门口的大橡树,叶子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天气阴沉的看不见月亮。
悬七蹑手蹑脚的出了门,轻轻关上门,他一抬头,就看到李翠家门前的那棵柳树,枝条在风里像秋千一样荡来荡去,也荡在他的心头。
看到柳树,悬七突然觉得黑夜似乎也不害怕了。悬七看的入了神,突然一个黑影闪到了悬七面前。
“你做甚呢!”
悬七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差点瘫软在地,以为是黄家派来监视他的家丁。他此刻只感觉脑子发懵,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说的不就是他悬七。
不过,这声音又似曾相识,像谁来着?对,隔壁二狗子!他定睛一看,还真是二狗子没错。
“狗子,你可吓死我了,月黑风高夜,倒是你在这鬼鬼祟祟的做甚?”悬七决定反客为主,先唬住这二狗子再说。
“嘿嘿,”二狗子挠了挠头,“俺白天进山里采花给翠翠,谁想看见一头猛兽,不由分说就朝俺扑过来,俺一想,俺二狗子也算是武功高强之人,便与那大虫进行搏斗,最终打的他仓皇逃走,奈何已是夜深人静,俺怕这时回家我爹揍我,俺谁都不怕,就怕我爹。”
二狗子比悬七年纪小一点,只因家中父亲是个赌棍,把家底都投上了赌桌,没能读得几年书,平时也是靠着街坊四邻的救济得以生存,不过晚上总得要回到那赌棍父亲的家里,若是那老汉心情好方平安无事,若是他输了钱定要把气撒在他身上。不过二狗子也很少抱怨,第二天总和没事人一样。反倒是因时常被父亲追着打,练就了反应敏捷的能力。看着呆头呆脑,实际身体灵活,动如脱兔。
悬七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狗子在吹牛,于是摆摆手说到:“行了吧你,谁不知道你平日里就实话不多,我不和你计较,还有正事耽误不得。”
“你办事怎么还带着行李,俺说,你和你哥怕不是还不起黄五郎的债准备跑路吧?”二狗子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二狗子怕还不知道自己哥哥的事情,但是跑路倒是真的,悬七想着,随即对二狗子说:“是又怎样?你又不是那黄五郎的家丁,我去长安城找我哥过潇洒日子去,话不多说,我得离开了。”
“带上俺如何,俺还没去过那长安城呢!听说那百花楼漂亮姑娘可不少,带俺去见识见识呗,你哥可是大侠,带两个人进去不是轻而易举。”
悬七一想也没有办法,万一那二狗子恼羞成怒去黄家告状可就不妙了,当下只能先答应他,之后再想个办法劝他回来。
“你不带行李和细软,怎么随我去长安城?”
“车到山前必有路嘛,俺要是这会回家,不仅去不得长安城,要是吵到俺爹睡觉,非得把俺打的皮开肉绽不可。”
悬七叹息一声,无奈点了点头,开局不利,好在还在可掌控的范围内,他想。
风吹在悬七的身上,顺着衣服的缝隙往里钻,他感到一丝凉意。
天上的云雾散开去,月色稍微有点亮了。
去长安城的路,悬六长这么大第一回走。他看见远处延伸的路延绵不绝,就跟面条似的,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饿了。抬头一看,没心没肺的二狗子倒是异常活跃,像个孩子一样。嗯,他本来就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