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娉肩膀上的力道慢慢、慢慢松开,那将要坠入深渊的恶寒恐惧也似寒冬冰水直漫上来,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白仙儿。反手紧抓住了白仙儿的胳膊。
“中佐大人。”
听到一声旖旎的称呼,白仙儿握着梁娉肩膀的手一顿,梁娉趁着这个机会往边上一躲,拔腿就跑。
那旖旎声线的女人迎面拦住她的去路,眼梢挑着妩媚的微笑:“这是哪里来的小可爱?长得倒是讨人喜欢,只是身上邋里邋遢的,像是刚从泥浆地里滚了出来。”
白仙儿听到这道声音,不喜的皱了皱眉头。那红着眼眶,不敢出声的中佐太太也懦弱的将视线往下一低。
吉田有几分头疼的横着脸:“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女人将光致致的胳膊往他肩膀上搭,白嫩的指尖在他脸上似清风拂面般柔软撩拨:“你说我来做什么?我听说太太哭哭啼啼的来这里找你,唯恐你们夫妻两个又为了我这个不上台面的人吵起来,赶过来当好人来了。”
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将那被赶来的佣人抓住的梁娉身上一瞧,哼着鼻音发笑:“不过看来,是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说时,将那绕在吉田脖子上的素手收了回去,转身就要走。
梁娉这个时候才看到她的正面,倒是吓了一跳,这个人眼角眉梢没有哪一处不熟悉的。可要说熟悉,她那份妩媚妖娆又格外陌生。梁娉吃惊的望着她,她正好也看过来,似是不经意的对着她一笑。
吉田对她似乎还有几分看重,见到她有负气的模样,上前就将她腰一箍,将人拖到身前来,横着脸道:“你们中国人讲话,我听不懂。不过是一个佣人,你又要生气?”
吉田太太看不过眼,鼻子一嗅,转过脸,两手交握着,木屐鞋在地上“踢踏踢踏”极快的响着,委屈隐忍的走了。
白仙儿早在浙江的时候,和妯娌谈美华就很有些暗中的过节,不过一直隐忍不发罢了。几个月前,这个肖似谈美华的风尘女人进了吉田府上之后,自己的阿姐就叫她抢了丈夫。更加不喜与这等长相的女人打交道。掉转身也随她的阿姐走了。
“哟,我这一来,一个个都走,可见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
那肖似谈美华的女人扭了扭被吉田掐住的腰肢,欲拒还迎道:“中佐大人还是放了秋雁,叫秋雁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也省得叫人见了生厌。”
那吉田一见太太走了,当着佣人的面也孟浪起来,一张大嘴凑在秋雁粉嫩的脖子上来来回回的啃,口中含糊的说着:“谁生厌了?你叫我爱不释手!”
秋雁嗤笑出声,反身将吉田用力推开,指着被按在墙壁上的梁娉,横了脸道:“中佐先生不要说笑罢。你这样位高权重,还能把我这样的人放在眼里?就这一个,又是你的新欢罢!你之前和我说得好,说是以后再没有别的人了,可我知道你在外面还是少不了。我也不计较,太太都不计较,我计较什么?”
她一边说,一边红了眼眶,眼睛一眨,似就要掉下泪来:“可你把人还弄回来了!可见我被扫地出门也不远了!还是不要你动手赶我,我自己走的好!”
吉田一见她要哭,登时心疼起来,心肝宝贝的哄。
吉田好说歹说,秋雁不肯不消气,反手一指梁娉,昂着头道:“你把她送给我当佣人我才信你!”
吉田虽黑了脸,可也怪,他像是被这个秋雁吃准了,竟同意梁娉交给她带回房去。
梁娉虽没能逃出去,但从那吉田魔爪里逃出来,也已万幸。心道,留得一时喘息,才好再想别的法子离开。
她被带去梳洗,望着镜子里那脖子上深深浅浅的吻痕,她便想起吉田对她做的那些事情。后怕的轻轻抚着小腹。心也在一抽一抽的颤抖。
和合堂,吉田抄起矮桌打到她身上的那一下,要不是自己闪躲及时,以背顶住,孩子只怕要不保了。
刚才,她也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真叫吉田得手,她这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孩子必定保不住,届时,她情愿和他一道死,也绝不叫孩子再度离她而去。
梁娉盯着镜子里那张惶恐后怕的脸,忍不住伏在桌子上抽泣。外面有人在敲门。
她忙将眼睛擦了一擦,理好衣服,小心翼翼走过去,将门先开了一条缝隙。
“是我。”
秋雁自门缝里瞧进来,对着她笑了笑。
她到底是救了自己的,梁娉将门打开,放她进来。
秋雁端着架子,有一副与生俱来的高傲模样。转着视线将周围瞧了一圈,她道:“这个地方很好,只是不很安全。”
说着,忽然转过脸来,露出一抹莫测的微笑,夹着眼皮凑到梁娉的脸庞前面来:“他那个人,放着一个熟肉不吃,晚上一定过不了夜。”
梁娉叫她说得心里发毛。
秋雁手上执着的骨扇一收,像是想到了主意,直起身决定道:“你今天晚上就睡在我的房里!和我一道!要是他过来,你再回来!”
说毕,转身就要往外走。
要是到这个时候还看不出眼前的人是不是在帮自己,那可真算得上糊涂了。梁娉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秋雁将要开门的手一顿,并未回头:“我在帮你吗?我是在帮我自己。”
“你到底是谁?”
秋雁拿着骨扇在手掌心里轻轻敲了两下,转过来盯着梁娉的脸庞,拿扇子往自己脸上虚画了一个圈:“我长得像是你认识的人吗?”
梁娉点头:“你和我四嫂,长得有几分相似。”
秋雁眉毛一抬:“还有这种稀奇事?那是我好看,还是你四嫂好看?”
她嘻嘻笑着,更添几分憨态,媚然天成。
梁娉定定望着她,仔细辨别。
秋雁大约也不在意等她的答案,冷下声调道:“你识相一点,紧跟着我,不要叫谁偷着空档。尤其是那个叫白仙儿的,最不是个好东西。她可是不在乎给谁多投一块肉,只要她能得着好处。”
说毕,再不给梁娉开口的机会,拉开门就走了出去。
梁娉望着身姿婀娜的秋雁走远,一时恍惚。无论从语言神态,眉梢风情,这个秋雁都和谈美华无法相比。可是他们又长得那样相似。要不是梁娉知道谈美华眉骨间有一颗浅淡的红痣,果真是要将这人往谈美华身上想的。
她摇了摇头,往后靠在门框上出神。已到了什么样的境地,自己又哪里还能去想这样无厘头的事呢?
白仙儿从阿姐那里得知吉田有借着周重霄,彻底打压遏制住山本的气焰,甚至将借此将山本赶回日本去的打算,心中真是忐忑不安。
车子刚行到门前,见到一辆不属于自己府上的汽车停在那里,她心念一动,忙下来查看。
只见到车上的人正是吉田的近侍官,见到他她,机械式的一点头,将方向盘一转,也不等白仙儿开口说话,就将汽车开出去了。
白仙儿急匆匆进来,梁棣已经迎上前来。
“你怎么才回来了?”
“吉田的近侍官怎么会到我们府上来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开口。
梁棣灰头土脸的拿手往头发上一耙,无奈的又放了下去。
白仙儿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吉田是要逼着我们跟他站成一条阵线。”白仙儿陡生出一股寒意,“他亲自把人送到府上来,现在再送出去也晚了,山本上将那里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白仙儿问:“刚送过来的人呢?”
梁棣指了指南边的院子:“听了吉田中佐的意思,安排在那边的院子,正好四间房。”
白仙儿长叹了口气,脸上有说不尽的愁色:“事情是必须要这样办的了。”
梁棣不很明白她的意思,想要追问两句,白仙儿把手中的包丢到他怀里:“你替我拿进屋里去罢,我去打个招呼。”
梁棣犹豫的望着她。
白仙儿忽有些烦恼道:“怎么,你还要跟我一块去见周重霄吗?要是叫他知道,你把梁娉弄丢了.....”
见梁棣露出愧悔神色,白仙儿无奈的摇了摇头。再度缓下心气来,转了声调宽慰梁棣:“我刚才在吉田府上见到梁娉了。你也知道那个秋雁,醋劲大得很,偏吉田还就吃她那一套。现在,她倒像是府上的一个真正的女主人了。”
“有她在,吉田也没有那样能得手,你还是宽些心罢,多想想我们的事才是正经。夹在吉田和山本这两个人中间,一个不小心,你和我都得死!”
白仙儿说罢,不和梁棣再多讲什么,理了理鬓发往南苑来。
相比方志清的焦躁不安,周重霄很安之若素。方志清知她是担心隔墙有耳,但是就这样单坐着,从那个破地方转到这个见鬼的地方来,他是再按耐不住了。
一屁股在周重霄对面坐下,两条又黑又粗的眉毛立刻纠缠起来:“周督军!”
他喊了一声,周重霄眼皮一抬,轻淡的在他脸上一扫。
方志清有所觉的清了清嗓子,又缓下声调,压抑着,低声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少帅和马营长在外面可不知道计划有变,要是......”
方志清扭了扭领子,再度压低声音:“要是按照原先的计划,只怕要落入他们的陷阱中去!”
周重霄还是岿然无动静。
方志清急躁得起身忍不住来回走了两遍。
他从窗户这端看到外面两个穿着和服的女人在院子里走动,更加不耐烦了!
“小日本就是诡计多端!弄两个娘们来,还是鬼子娘们,瞧着他爷爷我没见过女人?呸!”
“要不是老子没带枪,一枪崩一个!省得在眼前晃得老子眼珠子疼!”
“哎!督军!你倒是说句话!”
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念了好一会,一回头,见周重霄若有所思的望着窗外,望着那两个女人的方向,着急的蹲下身来:“你不会.....”
周重霄远望的目光忽然暗了下来,似大开的窗户一下撒落了厚厚帘幕,周遭变得暗沉无比。
方志清被怔住,猛的一愣,话到嘴边,竟生生噎住。
周重霄的视线收拢回来,落到他身上。
他忽的一笑,竟有种冰凌花开的凌然迫人寒意,更有浩然高洁的豪气。
他问:“方师长,你怕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