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是见到了可触摸的曙光,才觉干涸的眼眶立即又温热了起来,使劲撞了撞隔板墙,那墙却纹丝不动。
梁娉着急的在原地打转,又使劲往上撞了两下。
要是她现在能开口说话.....
她眼睛一晃,见到那桌上放着的紫砂茶壶。便走过去,用力将那四脚矮桌一掀。茶壶登时滚落到地上,发出不小的声音。
对面正在谈判的声音一时停了下来。
吉田正因周重霄坚持要见傅建荣而面色难看,听到声响,他脸上一暗,对梁棣示意了一眼,起身往外走。
梁棣局促的望着对面利眼看向自己的周重霄,也不知说什么好。
他勉强开口:“吉田中佐愿意亲自和几位见面,是抱有十二分诚意的。停止战火对大家都好......”
他话还没有说完,方志清便忍不住要拍桌子。
周重霄拦住方志清,似笑非笑的觑着梁棣一哂:“梁六少还真是满洲国的好臣子。”
梁棣脸上的红色一下子便像是泼洒了的朱砂,直红起来。
“按照你的意思,我们怎样做才算合适?”
周重霄缓慢的将手伸过去,提了吉田留下的那张所谓和谈协议,修长指尖在几个条约上点了点:“共同开发东北资源,开放湘楚边界贸易往来。好得很。”
方志清的脸色已是红中发青。
“这也是,也是吉田中佐的一番好意。满洲国无论是经济还是工业,都比东北好了不知多少倍,不只东北,就是比沪上,也有过之无不及。与满洲国共同开发东北,促进贸易往来,只会......”
“梁棣!”
周重霄厉喝了一声。
而他的这声喝断被隔壁一声女子的闷哼打断。周重霄暗沉的眸子蓦的一定,心底深处的某一块软肉似遭到重击,突如其来颤疼了一下。
梁棣被他不动声色的凶恶震住,一时不敢出声,这端蓦的安静下来,登时显得隔壁的声音越加明显。
像是有人以拳击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而后听到类似木桌被踹动的声音。
周重霄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忽心慌起来,按在身侧的手一下捏握成拳,他不由自主的想要起身。
一旁方志清唤了他一声,靠在他耳朵边低问出了什么事情。
周重霄从未有过这种心慌意乱的感觉,一时惘然,正不知要怎样回答,那紧闭的门扉猛叫人从外推开,吉田又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微笑,但那两颊因动手而微露的红色泄露了他刚才的行动。
他拍手,很快门后又有两个女子走了进来。
穿着日本传统的和服,年纪很轻,模样姣好。
“这两位是我们大日本帝国世家的女子,久来仰慕督军,特来一窥督军真颜。”
梁棣靠在他耳旁:“中佐,不打算杀周重霄了吗?”
吉田阴暗的眸光朝他脸上一扫,梁棣不敢再说话。
吉田又道:“既然督军想要和傅大帅当面谈,就让这两位女子陪你们稍坐,我这就去请傅大帅。”
说时,起身就往外走。梁棣赶忙也跟上。
方志清一瞧这架势,显是要将他二人囚困起来的意思,忙要将那吉田揪住。周重霄将他垂在身侧的手一按,示意他稍安勿躁。
“督军!”
那门从外拽上,方志清急道:“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关起来!再不动手......”
“胡说。”
周重霄眼梢一挑,竟还带了一丝笑意,扫过那两个如花似玉的日本女子:“囚禁还会找两位美貌女子来与你作伴?”
方志清不敢置信的望着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周重霄朝着他摇了摇头,眼梢示意。
方志清看了看眼前的两个女子,又往四周一望。闭上嘴不说话。
周重霄盯着眼前两个女子,目光晦暗不明,在那一层莫测之前,却又拢了一道薄薄的笑意。
谁也猜不到他现在在想什么,又准备做什么。
梁棣担心道:“上头不是下令要杀了周重霄,中佐这样做,会不会惹怒山本上将?”
吉田登时变了脸色,用标准的中国话喝道:“你是在用山本君威胁我?”
梁棣一颤,忙摇头:“属下不敢!”
吉田哼了一声。
“我只是担心吉田中佐的安全。山本上将向与你不和,要是这一回叫他揪住了把柄......”
吉田满不在乎的边走边道:“鲁莽的人!杀了周重霄,还会有别的人来和我们作对,可要是能说服周重霄,为我帝国所用。不单是东北,湘楚,江南一带也会都归我天皇所有!征服支那,更是指日可待!”
“可周重霄那个人,怕是说不通。”
“他现在在我们手上,只要樱子小姐能和他顺利成婚,到时再登报宣传,不信他不屈服!”
梁棣一哆嗦,那个念头隐约冒出来,小心翼翼的问道:“中佐是想,想.....”
“联姻。”
吉田叵测一笑,越过梁棣往前走。梁棣脚崴了一下,心似直线,一个劲往下落。
他扶着墙稳了一稳,走到外面来,吉田已上了车。
“梁先生,你是南方人,稍后我会将周重霄和方志清送到你的府上,还要你多多用心。我会派人过来帮助你。”
梁棣不敢说不,连连点头。
走到车这边,头还昏得厉害。不知道要怎样跟梁娉说这件事。斟酌着,他示意手下开门上车。
刚拉开车门,梁棣登傻了眼。他吩咐留在车上照看梁娉的秘书和汽车夫都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过来给他开车门的人一脸茫然,怔怔站在原地。
梁棣心急上火,揪住他的领子提了起来:“我妹子呢?车里的人呢?”
那人摇摇头,目光惘然。
梁棣急将他一扔,便要扭头去找。忽想到刚才听到隔壁房间的一声女人闷哼,他心猛得一跳,顿有种针扎进后脑勺的麻木和战栗。掉转身就往和合堂里走,揪住走廊里一个人就问:“刚才这个房间里的人呢?”
那人看了他一眼,见他凶神恶煞,很是可怕,哆嗦着道:“被,被吉田中佐带走了。”
梁棣双腿发虚,险些栽倒在地。他喃喃念了两声,把那人一丢,转身恍恍惚惚的朝着外面走。
也不知怎样到的家,从车上下来,直奔房内去找白仙儿,白仙儿正打扮着,准备一会和吉田的夫人,也是她娘家同父异母的姐妹去看电影。梁棣“砰”一下,撞门进来,提了她胳膊就往外走。
“梁棣!梁棣!”
她莫名喊了两声,胳膊被他拽得疼,他像是失心疯,一点不听。
白仙儿火起来,一抡胳膊,打了他一耳光。
“你痴了吗?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眼睛往他身后一扫,肃着脸庞道:“又是你那个妹子出什么歪主意了?”
梁棣经她这么一说,醒过神来,一抹脸,走过去,在软椅上坐下,像是要哭出来。
白仙儿心软道:“有话好说,怎么了?”
“吉田那个色鬼,把七妹抓去了!”
白仙儿伸去拿蓖梳的手一抖,惊问:“你说什么?”
深吸口气,直觉得脑壳子也开始痛。
她不禁恨看了他一眼:“要叫吉田知道你和她的关系,我们俩也别想好!我早叫你杀了她了事,现在好了,惹出事来了!”
“那是我妹子!你还是人吗?”
白仙儿冷哼一声:“你现在知道她是妹子了?为了鸦/片烟,你答应跟我去绑她的时候怎么不记得?”
“梁棣,选了哪条路,你就该一门心思走下去,别摇摇摆摆的,你当你还是在浙江,要反悔就反悔,谁都还得看你爹那点面子,给你条活路走?”
梁棣被她说得一脸颓然灰败,揉着脸问:“那你说,现在怎样办?”
“周重霄我们都杀得,一个梁娉杀不得吗?”
“白仙儿!”
梁棣登时跳起来。
白仙儿把眼睛一瞪,他又葳蕤下去,慢吞吞说道:“吉田要把周重霄和方志清关押在咱们府上,他不打算杀了他们,他想让周重霄和樱子小姐结婚。”
“什么?!”
白仙儿大骇:“吉田敢和山本对着干?”
梁棣垂着头不说话。
白仙儿急打了他一下:“你答应了?”
梁棣没办法道:“我是寄人篱下的一条狗,能拒绝吗?”
白仙儿闪过不忍,抿了抿,将手绢往掌心一握:“你在这里等着,我现在立刻去吉田府上一趟,探探我姐的口风。他们两个要斗,我们就要做好准备了,站错了队,生死就在这一刻。”
“在我回来之前,你哪里也别去!”
说毕,白仙儿要了一辆车,急往吉田府上来。
吉田和山本的妻子,一个是白仙儿娘家同父异母的姐姐,一个是她的表姐,都是拈亲带故。白仙儿思量着,这几年来不亏她在两方都打好了关系,只要不得罪其中一个,自己和梁棣的生计总还是不愁的。却也唯恐周重霄这桩事情叫她夫妻两人卷进漩涡里去。
一掠鬓发,她脸上带笑,在佣人的引领下往后院里来。
这里原是一处满洲老贵族的宅邸,被吉田抢夺了来,院子里还是中国式陈设,连房里各处也雕梁画栋,中式韵致满满。
白仙儿刚经过一道回廊,见到她阿姐,要迎上去,她阿姐红着眼睛一转身,往另一处拐弯去了。
白仙儿让佣人下去,自跟了过去。
在后院贴着墙壁的一间房前站住,就见她阿姐闪身走了进去。白仙儿心里忐忑,刚要往前走,从那房里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影,一头撞到她怀里。
白仙儿被撞得一个趔趄,忙将那人抓住。
那人衣衫凌乱,头发全散了下来,抬头看她的眼睛满是惊恐。白仙儿捂住嘴,不敢呼出声来。
她紧抓着她的袖子,已是被逼到绝路,绝望的喃喃动唇。
她在说:“救我,救我。”
后头,白仙儿望见阿姐和吉田一前一后出来,吉田脱了裤子,穿着一条裤衩,满面恼怒的红色。走过来就要抓梁娉。
白仙儿低头望了望梁娉,心里挣扎。
可为了她,和吉田作对.....对自己,对梁棣都没有好处。白仙儿抓着梁娉的胳膊一点点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