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重霄望了傅学为一眼,傅学为起身,示意士兵去把马廉的姨太太叫进来。
“我带她去隔壁房间。”
傅学为说着,推门出去。
周重霄在一旁坐下,将那墙上的画稍稍一动,便能透过一只猫眼瞧到隔壁房间的动静。
傅学为刚在房里落座,马廉的姨太太就扭着腰肢,越过门栏跨了进来。
她满脸堆笑,对着傅学为屈身做了一个旧式的万福,道了声“好”。傅学为没什么表情的抬手,示意她坐下。
“听闻你有一件叫我感兴趣的要紧事要来跟我说,不知道是怎样有趣的事情。”
傅学为替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兀自啜饮。那姨太太坐在对面。他虽还算客气,却莫来由的叫她有些坐立不安。
她脸上勉强一笑:“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我听闻督军伤得有些厉害,代替我家老爷过来探望探望。”
“哦?”
傅学为声音落下,那杯子也跟着“嗒”一下扣到桌面上。
姨太太也不知自己怎样突然就胆小起来,心也蓦的一跳,竟不想要讨这个好处了。立即就要起身离开。
“要是督军大老爷没什么大碍,我这就......”
“姨奶奶,”傅学为缓悠悠的开口说道,“来这一趟不容易,回去的路也不好走,当真这就回了?”
姨太太一跳,瞪大了眼睛。
傅学为漫不经心道:“要是方高官知道你来过这里.....”
他微微一笑,眸子像是有刀光闪烁。
姨太太立刻煞白了脸,连摆着手:“我什么都没说!”
“你是什么都没说,可方高官许不这样认为。”傅学为拿了一只杯子,替她倒上一杯热茶,“人有时候是不能走错路的。”
他眉梢一扬,笑了藏刀:“姨奶奶一定明白我说的这句话。”
“我.....”
“我手底下的人办事情倒还利落,要是姨太太有需要,我能叫他们送一送你,保管方高官不会多说一句话。”
......
傅学为望着手下的人把方廉的姨太太带了出去,忙出门往这边来。
周重霄也正开门出来。
“果然方小姐的那间房里藏着点你我不知道的东西。”
傅学为道:“等消息罢。所幸还有一枚可用的棋子送上门来。”
周重霄远远的望着前方,目光所及,在那千里之外。他淡淡道:“只怕太迟了。”
傅学为微微拧起眉头,刚要说话,楼底下有人急急忙忙上来。
那士兵抬手,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上前在周重霄耳朵边说了句话。
周重霄的脸色蓦然一变,转望向士兵的眼眸登时锐利急缩:“什么!”
便对傅学为做了个手势,将那士兵领着,带进房间里去。
傅学为眯了眯眼睛,一手理着一手的袖子,拾阶而下。
方从楼道这边过来,看到转角有个人站在那里,样子很熟悉,他定睛望了一望,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傅学为放缓脚步,慢悠悠走过去。
刚要走到那人身后,左右立刻蹿出两个持枪的人,一左一右指住了他的脑袋。
“都说虎毒不食子,今天老子是要取了儿子性命吗?”
那人随即转过身来,虎目浓眉,见到神兜兜的傅学为,目光一暗,抢了其中一人手上的枪便抵到了傅学为的脑门上。
“你以为你老子我不敢毙了你?”
“小五和小四逃到了美国,有我在一日,他们也不敢回来,二弟和三弟当狗当得正得意,没那个闲工夫来帮你送终。我想你老人家也不会要漂洋过海死了还葬在日本人的坟地里。算来算去,也只有我好替你送终。你要毙了我,不大合算。”
“呸!”
傅建荣把枪往上一顶,傅学为不得不把脑脖子也昂了起来。他逼到面门前:“老子纵横沙场几十年,从不怕死,还怕死后没人送终?”
“哼!你也太小看你老子!”
“我哪里敢,为了二弟和三弟,老爷子你是煞费苦心,龙潭虎穴闯得,污名毁誉担得,当真是慈父。不过现在见着他们已是无可救药,你要脱身也很困难,说两句俏皮话宽宽你的心,当什么真呢?”
傅建荣叫他说到心上,左右示意着,那两个突然蹿出来的人便又退回了暗处去。他往傅学为脸上一看,甚有几分愧色。砸吧了几下嘴,把枪收了起来。
“周重霄怎么个说法?”
“出了这种事,他能有什么说法?没把我以军法处置,已是大仁慈!”
傅建荣眼睛在他身上一转:“他是替你受了那一枪。”
傅学为佯装失望的摇头:“他替我挡那一枪,还不是为了能促成和谈,稳定东北局势?”
“他也很清楚,少了我,军中必乱。”
“哼!长本事了!”
傅建荣斜了他一眼:“我原预备在宴会上和他讲这一件事,谈小姐已顺利取得吉田的信任,我明后天会让人过来传信。”
傅学为颌首。
傅建荣转身便走。
傅学为在后忽喊了一声:“父亲,你身边可信的人不多,保重。”
傅建荣未回头,摆了摆手,消失在傅学为眼前。
他们父子两人明争暗斗多年,在这个时候消弭隔阂,能以这样和平的态度说上两句话,傅学为眼中竟有些湿润。
他排行老大,却最不受父亲的重视。家中兄弟还有四人,最得父亲意的二弟和三弟竟在他夺了大权之后转去投靠了日本人。那两个混账东西借了父亲的名义由日本人操纵,攻东北与湘楚一带,致战火连天,生灵涂炭。父亲在东北多年威名受损。
傅学为虽也恨那两个兄弟,却在这时又有几分感激。要不是他们,父亲不会肯和他放下心结,共同战斗。
只是日本人多奸诈狡猾之徒,尤其是那吉田,身为帝室御用挂,抓着伪满洲国的傀儡皇帝,全权掌控军政事务。为人刁钻狡猾,十分阴狠......傅学为挂着满腹忧虑,往檐廊下走。
傅学为前只脚踏到檐廊下,从旁有个人急匆匆过来,将他一撞,亏得他身手好,极快的一让。
“这位先生,你的东西掉了!”
这时后面一个女子赶上来,把一块手帕送到他手里。
傅学为低头看了看,正要说这不是自己的东西,那女子已走远。
他奇怪的将手帕翻过来一看,上面绣着一个“梁”字。
傅建荣回去第三天,果然派人传信过来,说是愿意和谈,不过地方却要由他们的人选择。
方志清不同意,马营长也认为这是陷阱的可能性更大。
傅学为因此和那两人争执了起来。
周重霄命方志清和马营长退下,只将那与寻常不同的傅学为留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
傅学为望了他一眼,吐了口气说道:“自我父亲回去之后,再无法联系得上他。”
“你去,是为了探寻他的下落?”
“那两个混账东西早就没了心肝!为了讨好日本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傅学为额上青筋爆出,眼珠子几要瞪了出来。
周重霄顿了顿道:“马营长和方师长说得没错,这是一个陷阱。”
“南边也出事了。”
傅学为一愣。
“就在两天前,沪上衙门大火,军防地图丢失,在这个节骨眼上,蒋锡正带兵南下。”
“什么?”
傅学为难以置信:“外敌未御之时,他竟趁火打劫?”
“所以,即便是陷阱,只要有一线可能,你我也必须去。”
傅学为怔怔的望着他。
周重霄微抬首,脸上表情异常坚毅:“当务之急是马营长能在和谈之前找到方廉的军火库。”
“敌在明处不可怕,怕只怕背后之矢。”
“你的意思是.....”
“吉田敢堂而皇之动手,你我所控军队也必不吝马革裹尸,以扬军威。他既不敢,便叫你我也有可乘之机。”
周重霄眸光微落,亮出一抹锐利精光:“既是请君入瓮,你我便将计就计。”
......
悠扬的东洋音乐,榻榻米散发着独有的清香,梁娉醒转过来,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长官多虑,我方某人虽不才,却还知道一句俗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嗓音很熟悉,梁娉回想起来,是在那日宴会上听到的.....
她扭动了一下手腕,已麻木得厉害。
“为表示我的心意,我特地为长官准备了一件礼物。今日尊夫人不在,长官正好享用。”
隔壁响起连续的两记掌声,梁娉眼前的木制移门被缓缓推开。
“日本女子以温柔顺从著名,我们中国的女子则以婉约柔美见长,长官请看.....”
梁娉瞪大眼睛,那卑躬屈膝跪坐在一个日本军人打扮人身旁的,正是方高官方廉,她心底陡生极大惶恐,惊骇的瞪圆了眼睛。
他做什么?他要把她献给谁?自己又为什么会落到他的手上?
那背对着她的日本军人缓缓转过身来,脸上还带着笑意。帽檐底下的一双眼睛微微弯着,有几分迷离涣散。
下一瞬,与梁娉相同,蓦然瞠目,露出惊骇的神色。
梁娉手脚被人松开,肩膀上叫人一推,跌到了那人跟前。
方廉在一旁介绍:“都说自古江南出美女,这位小姐在南方可是颇富盛名.....”
他话未说完,那穿军长的男人反手一个巴掌,打得他前门牙带血掉落下来。
膝盖一屈,忙上前扶住梁娉,去搀她起来,梁娉猛将他推开,起身便走。
候在门外的日本士兵立即端枪。
“放下枪!都给我放下!”
梁娉被人从后抓住胳膊。
“小七.....”
梁娉胳膊一抬,打了他一巴掌,瞪圆了眼睛:“谁是你的小七,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