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顿弥漫出一股硝烟和血腥混杂的气味。
四下里静默无声。
不知谁喝了一声“抓刺客”,顿纷纷乱的脚步声响起,梁娉被人一扭,两只眼睛仍望着那身上满是鲜血的人,身子却被人拖拽着,也不知往哪一个方向去。
“待在这里别动!”
不知是在哪里,是在哪一个角落,王渊文掀开一只木箱子,把她往里一扔,盖上了盖子。
梁娉手脚都被捆着,口中塞着木条,一动不动。四肢蜷屈,呼吸急促。
眼前仍是子弹击中他时惶惶然的一片血色,那手臂被震到麻木的感觉,似能听到金属钻进皮肉的声音。
她眼睛直瞪瞪的望着前方,哪怕前方除了黑暗,一无所见。
他是她再不愿意伤害的人,那一枪却经她的手,子弹从她手中的枪眼飞进了他的血肉。
梁娉窒息般闷痛,呼吸越发急促起来,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随着她越来越沉重的心跳,渐渐的流失。微颤的肩膀泄露了她的脆弱、酸楚和担忧。
她不敢去想,要是那一枪当真会伤及要害,他会怎么样,她要怎么办......
胸口出现久违的,钻心的疼痛。梁娉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里却似爬满了锋芒,自喉间,钻到胸腔,从胸腔蔓延开来。
她越来越觉得呼吸沉重吃力。
忽听到外面有纷沓的脚步声,有人在说话。
“你见到人往这边来了?”
“仔细再找一找!不能漏掉一点蛛丝马迹!”
“马营长,周督军遇刺,敝人自然罪不可恕,理该配合调查。只是你看,这个方向是我那姨太太的房间,不好再进去搜查了罢。”
“方高官,你放心,我自然知道分寸!来人,请姨太太出来,你们两个进去,好好搜查!”
翻箱倒柜的声音就在耳边,可是梁娉发不出声音来,连勉强的抬动指节敲一敲眼前木板也无能为力。
那弥漫上来的黑暗水泽,就像是深海里的海藻,不依不饶,直往上她身上缠绕。拖着她的四肢往越加森冷黑暗的地方拽去。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士兵一个踅身,对马营长敬了一个礼,道:“报告营长,没有发现!”
又有士兵接二连三的过来:“报告!没有发现!”
“这边也没有发现!”
方高官陪着笑道:“这次事故是我未安排好,搜查与会人员不严格的缘故,可周督军要是怀疑道方某人的头上,就叫方某人不知道该怎样自处了。”
马营长扫了他一眼,脸上甚是威吓:“操!周督军吃那一枪差点丢了命,你还跟老子在这里扯皮!信不信老子毙了你!”
一行说一行毛躁躁的拔出枪来就要动手。
方廉一僵,脸上颜色也变了。
半空中有人过来,笑拦住马营长道:“你就是这样的暴脾气!”
转脸对着方廉一笑:“方高官见谅?”
方廉唯诺的勉强一扯嘴皮:“哪里的话,哪里的话?”
“很好。”傅学为微笑,转过脸来吩咐道,“那边也去查一查!”
方廉一见,立变了眼色,忙错身过去,拦着笑道:“这里就不必了罢。”
傅学为目光一紧,盯住他,威严紧迫从那眸中瞬时而出。
“傅少帅,方某人膝下无子,只有一个侄女,一直当自己的亲闺女养着。只是前几年我那小侄女前往沪上求学,原是在周督军的关照下好好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不见了踪影。到现在不知是生是死。那个房间原是她的闺房,我总叫人锁着,是为留一个念想。傅少帅,我这里跟你求一个可怜。”
傅学为那凌厉的眸色似乎是动容了,缓下来一些,他往方廉面前走近了两步,微微摇头道:“确实可怜。”
“不过有句话方高官应该听过,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我看方高官也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何必在乎这点小情小爱?”
方廉的面色便不大好看。
傅学为扬手一挥:“搜!”
跟在他身后等着命令的士兵立即旋转身,将那门锁直接用枪杆敲了,冲进去就是一通翻找。
姨太太吓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方廉瞪着眼睛,铁青了脸色。
等着那士兵一个个过来摊手摇头,他沉着脸,似是咬牙切齿的隐忍,只喝了一个“请”字,便挽着那像是吓坏了的姨太太往里走。
傅学为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既然一无所获,干脆的带着人就走。
姨太太哭得一条手绢也湿了,方廉不住出声宽慰着她。
不多会,外面安排着盯梢的听差进来,报告道:“傅少帅和马营长他们已经走了。”
姨太太把手绢拧出几滴水来,长吸了口气,红着眼睛把手往方廉的面前一摊:“答应给我的东西呢?”
方廉扫了她一眼。刚才的无奈和疼惜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不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红丝绒缎子包裹的盒子放到姨太太的手上。
姨太太一打开,里头一枚极大钻石的戒指正熠熠闪着辉煌。她脸上顿时阴转灿晴,笑得尖牙不见眼。
见着方廉起身要走,忙把戒指往手上一戴,拦住他:“还有呢?”
方廉没好气道:“还有什么?”
姨太太扭着手上的钻石戒指:“我这两天做股票输了不少钱,牌桌上也没做过东风,你说我还要什么?”
方廉怒道:“得寸进尺!”
姨太太不客气:“我生辰可不是今朝,只要这个消息放出去,你说刚才那个傅少帅,宴会上受伤的那位周督军,还有其他的人......”
方廉气得一边抖着手,一边从身上掏出一张支票来丢到她怀里:“再多没有!把你的嘴巴闭牢!”
姨太太得意的把支票捡起来,一看,上头只写了两千块钱。她脸上的笑容立即消了下去,不满意的扭了扭腰肢,恨望着方廉离开的方向:“这样小气!”
“哼!你不给我钱,我自己想办法找钱去!”
姨太太赌气的把支票往口袋里一塞,扭着腰肢一摆一摆,喊了听差来备车,往外走去。
方廉不知他这个看似最听话的姨太太这会正叫了一辆车往周重霄等人下榻的饭庄赶去,遣走了身边人,他在院子里装模作样绕了好几圈,悄悄的往回走,又来到刚才傅学为搜查的,方心雅从前的闺房里。将那勾蚊帐的镀金镂空铜钩轻轻往下一拽,床板立即塌陷下去一大块,有一方狭窄的凹陷,放着一个四四方方,雕纹画凤的樟木箱子。
方廉额上滴下汗来,他迫不及待,紧张又激动的小心打开箱子,一张昏睡过去的俏丽容颜出现在眼前。
傅学为刚从门外进来,方志清就迎上前,问道:“怎么样?”
傅学为笑笑,越过他往里走。
周重霄披着一件单衫,蹙眉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修长指间夹着一根雪茄。
傅学为刚要开口说话,看到桌上放着一张电报。他眼梢瞥了一眼,转首朝着跟进来的方志清脸上一瞧。
“出岔子了?”
方志清颌首:“督军的夫人不见了。”
“不见了,还是被绑了?”
周重霄半侧过身来,将剩了半截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搜查下来有什么结果?”
“已经找到仓库的入口。”
傅学为把详细化的地图放到周重霄的面前:“这个地方,初步估计,藏着的应是他全部身家。至于这里,你猜得没错,的确是军火库。”
“不过我相信,这个军火库只会是很小的一部分。”
“启明山地势险要,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他想要藏军火,这个地方是首选。”
傅学为点头:“启明山,方师长比我熟悉得多,要仰仗方师长了。”
方志清接过地图,看了看,道:“你只管负责城内这一块,启明山就交给我。”
方志清说着,将那方廉宅邸的详细地图放到桌上,和周重霄、傅学为一点头,便转身出门,往启明山去了。
房间内只剩下傅学为和周重霄两个人。
傅学为道:“今朝在方府搜查,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方廉这个人私心重得很,我和他不是第一遭打交道,没有不知道他为人的。他什么时候对他那个侄女那般牵肠挂肚,倒是有趣。还特地留着她的房间做念想,讲起来也不像!”
“你怀疑什么?”
傅学为在周重霄对面的椅子上一坐,微微笑看着他:“你又疑惑什么?”
周重霄抬首,视线朝他身上一望。
“虽是惊鸿一瞥,相貌不见得清楚,身段却还是隐约可辨的。她险些就成了我的后娘,也不怕你知道,我不只调查过她,还在沪上与她见过一面。”
周重霄看起来并没有惊讶的神色,傅学为兀自挑了挑眉。
“东北军军中以沙浆灌充棉衣,冻死士兵的事情是你从中动了手脚,泄露出来,让我能趁着这个机会从沪上赶回东北,得到一次争夺机会的罢?”
周重霄仍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机会是你自己争取的,不是谁给的。”
傅学为哼着一笑:“你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我之所以肯与你合作,不过是因我看不惯那嚣张跋扈的日本人,在我的地方上作践我的人!”
“更可况,你那也并不是帮我,只是为了将我从你那位小夫人的身旁驱走罢了。”
周重霄眉梢一挑,眼底里的颜色深浓了起来,黑压压的伏在傅学为两边肩膀。
傅学为把手一抬,作势投降:“我怀疑周夫人被带到了这里来,且还在马廉府上。”
“你有多少把握?”
“这个说不准,你不也这样怀疑?”
周重霄眉梢染着沉郁的颜色:“今天这一出戏已惊动马廉,他安排的人未能伤着我,横空又出来一名杀手,他必定格外戒备,再要行动,难。”
“开枪的人躲在她身后,我未瞧见可辨认之处,你可有线索?”
傅学为不禁也蹙眉道:“我们安排的人还未来得及出场,竟有黄雀在后,这一块地方是越来越热闹了。”
正说着话,有人在外通传道:“马高官的姨太太来了,说是有要紧事与傅少帅说,傅少帅一定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