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少!”
小兰抱住了他的胳膊,伸手去扶谈美华:“起来罢,四少他,会帮你的。”
“小兰!”
梁娉拦住梁绍:“四哥!”
梁绍斜了地上似一滩烂泥似的谈美华,气愤不已,甩手便跨进门去。
小兰愣在那里,也不知是去追梁绍,还是去扶谈美华。
“小嫂子,你先把人带进去罢,这里让我来和他们交涉。”
小兰抬着一张无措苍白的小脸,点了点头,搀着那已站不稳的谈美华进了门里。
梁娉和那几人交谈,才知道谈美华在赌场里输了一万,又借了三万的高利贷,利滚利就成了这十万的巨债。她头一遭拿出周重霄太太的身份来,竟是为了替谈美华解决这一笔赌债。最终以五万,将这笔债款还清了。
金碧芬不平道:“既已是被四少赶出去的人,还帮她做什么?”
梁娉摇头:“这你就不知道了。她赶到门上来,可见她是有心要找我四哥还这笔钱。再过两天,我四哥和小嫂子就会摆酒,正式认下小嫂子的正房身份。要是在那个时候谈美华来闹,岂不是一场大笑话?对小嫂子,也是极不好的名声。前妻落魄上门求助,她这个还未上位的却不管不问,依照她的出生,还少闲话吗?”
金碧芬蹙着眉头:“你说得倒也很对。可我听说一年前四少是派人把她送到香港去了的,那谈总理虽已不在高位,要养一个闲人也不很难,谈美华何至于就到这个地步了呢?”
要说到这一层,梁娉也不明白。谈美华说是谈总理的干女儿,但知情的都知道,干女儿不过是为了那谈总理正房太太的面子才做的一个幌子,这个谈美华实在却是谈总理年轻时候的一场风流债。这个谈总理自认为亏欠谈美华,所以当年才亲自登门,替谈美华求得与梁家结亲,以为是替女儿找到了一个极好的归宿。
他的太太再厉害,他也不会叫自己的女儿沦落到这样狼狈的地步。
和金碧芬一齐走到里面来,小兰正在给谈美华梳头,梁娉抬手,示意小兰过来。小兰便把梳子给了一旁的老妈子,自己走到外面来。
“小嫂子,你也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了,这些事情,交给他们去做。”
小兰半垂着脸,摇了摇头:“四少奶奶现在回来了,我......”
“你什么你?你孩子都生了,她算个什么东西?”
梁娉看了金碧芬一眼,金碧芬扭了扭嘴。
梁娉道:“四哥说,他早给了谈美华离婚书的,你肯收留她,是替我们梁家尽一个道义上的情分。在这个家里,四少奶奶可只有一个。”
小兰怔怔的望着梁娉:“七小姐......”
梁娉笑了,握了她的手道:“你该叫我七妹,小七也好,随你喜欢,七小姐是不能再喊的了。”
小兰憋红了脸,半晌才道:“七妹。”
梁娉伸手将她含胸的脸蛋抬起:“你要记着,你是主人。”
小兰水灵灵的眼睛有些忐忑的望着她。
“四哥这会还生气呢,你去书房瞧瞧他,这里让我和碧芬来。”
小兰被梁娉推着出去了。
金碧芬道:“我总觉得不大对。”
梁娉在帘子后看着梳妆好了,坐着不动的谈美华:“对不对,谈了才知道,走罢。”
便和金碧芬一道进了里面来。
老妈子一鞠躬,退了出去。
梁娉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脸庞,笑道:“密斯谈。”
谈美华回过身来,眼睛往梁娉身上飞快的一望,又垂下眼去。
金碧芬暗中拽了拽梁娉的旗袍。可不是,那双眼睛里精锐的目光一闪而过,她已极力掩饰,可惜,她向不是一个擅长演戏的人。
梁绍不过问谈美华的事,却也不去阻止小兰。
小兰便把人安排到了偏院,下人们仍称呼谈美华为四少奶奶,梁娉却认为不妥,叫家里的人都改口,称谈小姐。
夜晚,院子里开始有虫鸣声声,吵得厉害。
梁娉睡不着,披了间长披肩想到院子里去走走,忽听到电话铃响。对面有听差匆匆过来,她摆手示意,自急忙走过来接电话。
“喂?”
那端一时未出声,隔了会才道:“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梁娉将一只尼泊尔绣花拖鞋点在脚尖,低头瞧着:“你怎么还不睡?”
他轻轻咳了一声。
梁娉发现,他每当要在她跟前掩饰时,总会轻咳两声。不禁抿着唇笑:“我没打电话回去,你担心啊?”
“你还知道。”
“我当然知道。”她有点得意,手指尖绕着电话线,“我不是怕你忙,打搅了你嘛。”
“嗯。”
梁娉又问:“今天还是很忙?”
“还好。”
“什么叫还好?”
她有点不乐意:“我刚走你就不说实话,等我回去,你会不会也跟重行一样,在外面养了个小的!”
他知她这是故意在耍小性子,低沉的笑声传过来。
梁娉脚尖上的鞋子掉下来,一跺脚:“喂!”
自己一声唤出来,不禁叹着气,又没了脾气,拖着调子道:“我睡不着。”
“我也是。”
梁娉心一跳,握在手里的话筒险些掉下去,明明他人不在跟前,却也面红耳赤,唯恐叫他看到般,将脸转过去,靠着墙。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听着他极模糊的呼吸,好像也有些喘不过气来般。
梁娉摸了摸自己的脸,烫手。越发觉得自己没出息了。
“去睡罢。”
“哎!”
听着他要挂电话,她急喊:“我还有事。”
“嗯?”
喊是急着喊的,要说什么事却一时想不到,搜肠刮肚,才找到一件来掩饰,忙道:“那个,那个谈美华找到门上来了,就在偏院住着呢。我瞧她像是有什么打算,可一时又不见她有什么动静。你说,你说这要怎样处理?后天四哥和小兰就要摆酒。养这么一个人倒是不在乎的,我就是担心......”
“担心她另有所图?”
“嗯。”
“她和梁绍已离婚一年,图也不会图梁绍这个人。摆酒宴的事,你只管放心。”
梁娉听他这话也很对,不禁点头:“那她图什么?”
“图什么?静观其变。”
梁娉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知道你该睡了。”
“哦。”
梁娉登时有些蔫儿蔫儿的。
“乖一点。”
她不禁笑起来:“知道了,老人家。”
在他要生气训她之前,把电话挂断。
她抿着唇靠在墙上,望着电话机笑,自己也觉得自己有点傻。拿手碰了碰发烫的脸颊。梁娉寻思着在走廊里走一圈,再回去睡。不经意就走到了梁绍办公的书房这边来。
房门半掩着,灯光从门沿底下透出来。
想不到四哥这样晚还在办公,梁娉蹑手蹑脚的过去,想要吓他一吓。刚走到门边,见着那里边的灯光不大对,不像是办公时开的电灯。
她心下一凛,忙立住脚尖,靠到墙边上往里瞧。就见一个身影拿着手电筒,弯腰在梁绍的办公桌前后不停翻找着什么。一边找,一边朝着门这边望。
梁娉借着那微弱的光看清楚了对方的脸庞,竟是谈美华!
梁娉当下骇得心惊,待要上前去阻止,却又一想,自己现在是赤手空拳,便是叫了人来,要是她一口咬定不过来寻四哥,到时不但自己不能抓她一个现形,还要叫小兰难堪。因梁娉是很知道梁绍的,他自跟周重霄做事之后,有关公务,也一向很小心。这个书房是什么人都好进的,他自然不可能将要紧的东西放在书房里。
因此也就蹑手蹑脚的走开了,只当没有这样一桩事情,依旧回到房间里来躺下。
心里却是怎样也放不下的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和梁绍说了一声,坐着到端木恒府里来。
端木恒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礼帽,正当要出门。见到梁娉,倒是一惊,又将飞扬的眉毛一挑,拱手道:“稀客。”
梁娉脸上微微带笑:“昨天到的,也没到府上来拜访,今朝就特意过来了。”
边说边从随身带的手包里拿出一份请柬递过去:“小嫂子不愿太热闹,只请了熟识的几位,还请端木你赏光。”
端木恒讶异的接了过来,递给一旁的随从。抬手示意梁娉进门。
梁娉便也不客气,微笑走在前头。
端木恒虽和梁绍冰释前嫌,却也不以为梁绍娶新夫人摆酒会送请柬过来,心里对梁娉更多了几分看重。
让人泡茶上点心,他摆手让听差下去,亲自替梁娉倒了热茶:“难为夫人亲自跑一趟。”
梁娉接了他递过来的茶杯,有些愁色染上眉梢。
“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请教你。”
端木恒眉梢一扬。
“昨天,密斯谈在梁家门前叫几个赌坊的人纠缠。浙江现在这些生意,大约都是归了端木你的,即便不是,你也比我了解得多些,所以我想请问你,可知道冬日赌坊这个地方?”
端木恒先还很平静,一听到“冬日赌坊”这几个字,梁娉见着他目光一闪。
他笑道:“赌坊这种地方,梁四少应比我清楚,夫人怎么不问他?”
梁娉坦然道:“密斯谈到底是做过我四嫂的,再者,我四哥的意思,也不很想留她。不过因我小嫂子心善,见不得人受苦。”
端木恒微微笑看着梁娉:“那么,夫人的意思呢?是见不得人受苦,还是,见不得人作怪?”
梁娉蓦的朝他一看,端木恒的目光明澈中带着锐利。
梁娉璨然一笑:“看来这个冬日赌坊,不是个好地方。”
她将杯子一放,道:“多谢你的厚待,明日还请早些过来。”
说着,便往外走。
端木恒送她到门前,梁娉将要上车,端木恒道:“这件事,夫人还是与督军商量商量,至于四少,既已省了他的麻烦,也不必再去叫他操心。”
梁娉颌首:“我知道了,多谢端木你提点。”
“我也要谢谢夫人,我的地方上来了不速之客,我竟一点不知道,也是该清一清门里的那些酒囊饭袋了。”
梁娉一点头,关了车门。
目送梁娉的汽车离开,端木恒立沉下眉目来,眼里露出杀气,大步朝里走,边走边道:“来人,把老吴给我叫过来,立刻!”